“似乎是没有,听灶上说昨儿中午起就没传膳。”
游烬回府在正房和书房歇息的时候各占一半,有时还京城忙得根本没时间回府,余嬷嬷对此见怪不怪。
闻鱼嗯了一声,看着绵绵雨丝,心头的不安迟迟挥散不去。
在雅宁阁用完午膳,雨总算停了。
闻鱼回七支轩歇晌,刚躺下就听见余嬷嬷敲门:“公子!公子您快醒醒!”
闻鱼合衣坐起,简单系了下腰带打开门,余嬷嬷面色慌张地拉住她:“公子,大人受伤了,刚被怀仓送回了正房!福叔拿着对牌去请大夫了,公子能否先去帮大人看看?”
“公子,小池公子昏过去了!碧珠姑娘让我们来请您过去!”闻鱼回屋披了外衫正要随她去,雅宁阁伺候的小丫鬟从外面匆匆跑进来。
闻鱼脚步一顿:“昏过去?”
“是,吐了好些白沫。”
“带路!”
余嬷嬷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神色愣怔。
怎么就走了?
那大人怎么办?
闻鱼这会儿却是全然顾不上游烬。
左右这里是他的府邸,福叔又已经去请大夫,有下人们看着总不会出事。
但闻池等不了。
他的癫痫之症若不及时施针,很可能就要了性命!
雅宁阁此时已经乱成一片,丫鬟小厮们远远地躲着,只有一个小姑娘守在闻池身边,即便被踢打到,也坚持抓着他的衣袖。
平日身手矫健的少年翻着白眼躺在地上,浑身沾满泥水,口鼻全是秽物。手指扭曲成诡异的角度颤抖,腿脚不停地痉挛。
她眼神平静地扫过那些对闻池避如蛇蝎的人,将阿双拉起来:“阿双,去端盆水来好不好?”
阿双点头,按着腿,一瘸一拐地朝后面的水缸走。
闻鱼抿唇,不顾闻池的踢打和他身上的脏污,将人揽在怀里,手中银针又快又准地扎入几处穴道。
待他逐渐安静下来,闻鱼直接拽过衣角,一点点替他擦拭。
阿双端着木盆摇摇晃晃地过来,有醒过神的婢女瞧见了,忙伸手去接,被阿双抿着嘴唇躲开了。
放下木盆,阿双有折身进了屋,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块干净的帕子。
闻鱼眸光凉凉地环视周围的下人,温柔地摸了摸阿双的脑袋,取了针,替闻池擦洗。
清理口中秽物的时候,阿双半跪在旁边,轻轻地帮着拍打闻池的后背。
一切安置妥当,闻鱼替闻池掖好被角,交代阿双:“阿双在这看着哥哥好不好?”
小姑娘乖巧地点头,往前凑了两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闻池。
闻鱼笑了下,缓步出去。
雅宁阁的丫鬟小厮跪了一地,他们可还记着灶房那群婆子丫鬟的下场。
但谁碰上这样的事儿敢往前上啊?
那可是羊癫疯!
互相看了一眼,一个上了年纪的丫鬟以额触地:“公、公子,奴婢们只是听说那羊癫疯会传染,太害怕了,才……求公子责罚!”
闻鱼缓步走下去,亲手将这丫鬟扶起来,羞的丫鬟这种时候还能小脸儿俏红。
接着她又将其他人一一扶起来,态度和善,举止随和。
可就在大家瞧瞧松口气的时候,闻鱼忽然问:“你们现在怕么?”
“我方才刚照顾过小池,还亲手挖出他口中秽物,如今还未及清洗便碰了你们,你们怕么?”
在下人惊惧的目光中,闻鱼旋身进屋:“你们都退下吧。”
有时候对人而言最严厉的惩罚不是一顿板子,几月例钱,而是直面心中的恐惧。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莫说癫痫不传染,即便是真的有什么他们身位雅宁阁的下人也不该退避三舍,若是她得晚些,小池丧了性命呢?
她不处置他们,因为没身份。
但从雅宁阁被她逐出去的人,余嬷嬷自然知道要怎么安排。
闻鱼时常觉得如今的自己变恶毒了许多,可这世上的愚昧的善良讨好不了别人,也亏欠了自己不是?
她错过,好在她改了。
守到闻池苏醒,确认他眼神清明,神志清楚,闻鱼才彻底放下心。
碧珠腿脚不便没过来,期间一直是阿双在端水递药,让她去休息都不肯。这会儿人醒了,再说让她下去休息,便安静地点头退下来。
一指头按在闻池的太阳穴上,闻鱼戏谑:“你生病可都是阿双在照顾你,你第一见面踢人家,搡人家,第二次见面就把人吓哭,羞不羞?”
闻池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会儿:“羞的,对她好,妹妹。”
以后会把阿双当妹妹,会对她好。
这是闻池的承诺。
他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说出口就一定会做到,闻鱼欣慰地奖赏他一颗栗子糖。
雅宁阁的动静不算小,可不管是福叔还是余嬷嬷都没来过问,闻鱼想了想,取了伞打算去正房看看。
正房门口,怀寅远远瞅见她就苦着脸躲了起来,任由她长驱直入。
欸,他不过出城一天的功夫,府里怎么就变天了呢?
福叔等人在院子里候着,看见闻鱼,心中多少有些怨怼。
余嬷嬷去请她的事情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福叔的,及时知道雅宁阁那边有事,可人总有远近亲疏,在他实力,十个闻池也及不上游烬。
闻鱼心知肚明,却并不介意:“大人如何了?”
福叔垂着眼冷了她几息:“大人在宫里头跪了一夜,又挨了三十杖责,如今正昏迷着。”
“杖责?”
她原以为只是执行任务受了些小伤。
怀仓从屋里出来,顺手带上们,看见闻鱼,脚步顿了下:“属下见过公子!”
闻鱼点头:“你家大人情况怎么样?”
“大夫已经给上了药,至今未醒。”怀仓欲言又止,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道:“公子,主子为了将您从钟陵的案子里摘出来,折了商号三年的盐引和一个。为了避免您进宫,先是欺瞒圣上,而后又让人模仿你混淆视听,做了诸多打算,您怎么……”
自己往上撞呢?
七殿下别院那一遭算是让主子在这事儿上栽的彻底!
皇上这明面上的杖责不说,还罚了主子在府里静心思过三个月,这是送上门让皇上打压啊!
闻鱼怔住,忽然想起太医说的话:京城大街上抓你这样打扮的,少说能拎出来数十个。
“京城大街上那些穿着打扮跟我相像的人,是游大人的安排的?”
怀仓点了点头:“太医院的酒囊……太医们不敢给太后娘娘治疾,便将您推出来,捧的天上有地上无!众口铄金,皇上便一道命令给主子,命他将您带回京城。梁贵妃不知道哪里得了消息,央着皇上还答应等您到了,给七殿下也诊治一番。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子,他们中任何一个出了问题都不是您能担待得起的,所以主子才想尽了法子阻止您进宫。”
闻鱼脑子有些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深深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折身回了七支轩。
感激?愧疚?不存在的。
他还是原来的样子,擅自做主,不懂商量为何物。
进宫给太后看病的事情他自始至终没提过,就连说到七殿下,也只是阴晦地问了句是否认识。
自以为是的好,却不问她需不需要,出了事儿便想让她良心不安?死人哪有心!
游烬醒来的时候,看见倚在拔步床边的怀仓,眼底划过一抹失望。
因为背上伤的太重,他整个人趴着,衣料摩擦,怀仓望了过来:“主子。”
“水。”
“哦,夫人来过,您一直昏着,她先回七支轩了。”
游烬捏着袖口的衣料捻了捻,问:“我的药谁敷的?”
怀仓倒茶动作抖了下,游烬瞬间明白,半合着眼睛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怀仓给他把水递过来:“您被送回府的时候,雅宁阁那位小池公子羊癫疯犯了,夫人知道您这边有大夫,先去了那边。”
游烬抿了口茶润嗓子,侧过脸轻笑:“你不用安慰我,纵然没有闻池,她也不会过来的。”
发丝披散,挡住了他的半张脸,另外半张压在软枕里头,怀仓一时也不明白主子到底是什么情绪了。
“雅宁阁那边可还好?”
怀仓:“不太好!小池公子犯病的时候,雅宁阁那群人全都躲得远远地不敢靠近,还是先前那个给咱们指路的小花子过去照看的他。夫人生气,吓唬了他们一顿,不让他们进雅宁阁伺候了。”
游烬似乎是觉得这么趴着脖子疼,双臂用力撑在床板上打算翻身坐下,可背上撕裂的疼痛却让他短短几息就出了一层冷汗。
怀仓知道主子性子倔,也没上前搀扶,直到他咬牙坐下,才递上一方帕子。
游烬边擦汗边吩咐:“主子出事儿往后躲,府里留着他们有什么用?告诉福叔,直接将人送出府吧。”
“是。”
“宫里可有消息?”
“暂时没有旨意传下来,不过,属下把您做的事儿跟夫人都说了……”
“多嘴。”
怀仓:“……对了,学府路那边,宅子已经买好了。”
“挨着的?”
怀仓嘴角抽了抽:“是,账房的刘先生花了市价三倍的价格才让老太太同意把祖宅让出来,地方虽然小了些,不过和夫人的宅子中间只有一堵矮墙,墙边儿还有棵枣树,踩着就能翻过去。”
游烬:“……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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