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与酒香

# 08
江澄打开江果家的门，把右手的家乡特产放进冰箱，掏出手机拨通了江果的电话。
校庆晚会的热闹声盖过了手机的铃声，甚至连震动都失去它该有的作用。
江澄也没有烦躁，转身便走出大门。等待电梯的时间里，他给姜菲儿打了电话，得知了晚会一事，便马不停蹄地前往学校。
他把车子停在离学校不远的空地上，顺利的通过了因为校庆所以出入管制变松的校门。
江果正站在礼堂门口与其他同事说话，江澄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有点事，你忙完了吗？”
“嗯。走吧。”
两人离开了热闹的环境，江澄才开口说道：“外婆生病了。”
江果有些没反应过来。
江澄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头看着江果愣神的表情，开口解释这回的病情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多了。
当江果反应过来，听着江澄认真的安慰，才意识到了这是真实的紧急情况，她便立马折了回去，在办公室写好了请假条，压在主任的桌上，又致电说明了情况，得到同意后便立马坐上江澄的车赶往老家山城。
她什么行李都没有带，穿着正装，还把头发盘了起来，像是去哀悼。
临走之前，她给姜菲儿和苏磊都发了消息，随后便打开了静音，跟着江澄离开了海城。
刚踏进山城界限，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江果突然害怕了，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呆愣好几秒，她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江澄也担忧了一会儿，开口提醒她接听手机，她点了点头，随后手指向右滑动，把听筒贴近耳边，还没张嘴就听见电话那头悲凉的哭泣声，她手一抖，眼泪夺眶而出，在精致的妆容上添了一笔划痕。
江果和江澄从小跟着外婆长大，父母离婚后成立了各自的家庭，有了属于那一个家庭的孩子，于是自己跟江澄便被丢弃在一边。她和江澄被丢弃的原因都源于自私，只有江澄时，父母忙着工作，有了她时，父母忙着离婚，两兄妹像是两个半成品。
她不是虚构世界中的叛逆期少女，会因为这种情况就变得极端。她成长的很温柔，对不适合就分开的父母也给予了最大的宽慰，只是没什么感情。这些都是外婆教给她的。
而江澄对她来说便是形成自我思维的重要部分。
江果身上的洒脱和独立自主全都来源于困惑时每一回跟哥哥江澄的交谈，以及大量书籍阅读的产物。
她从不觉得自己很悲哀。
反而，她觉得自己比身边任何一个人都要通透与强大。
唯独外婆是她的软肋。
离开山城到附近海城工作的决定一开始是遭到外婆与江澄的反对。
他们希望她能留在熟悉的地方，这样他们就能照顾她，一家人一直在一起。
可她想要为外婆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第一次反对了他们的建议，提上行李走的悲伤万分又义无反顾。
每一年的远走都有外婆和江澄的等待支撑她在外而偶尔产生的孤独。
可这次，外婆没有等她。
下车的时候，她瞥见自己一身黑色的模样，像极了最开始划过自己脑海的悲怆的调侃。
她真的是回来哀悼了。
几乎没有宽裕的时间让自己缓和并且做好准备。丧服穿上后就开始接待陆续到殡仪馆吊唁的亲朋好友，忙着引领，忙着送上茶水，忙着递香，忙着安排饭桌的位置，忙到没有时间好好看一看外婆的遗像。
“你辛苦了，果儿。”
江澄送完最后一批亲友，提着一把椅子放在江果身边，坐下后看向远处的灯火通明，心里空荡荡的。
“哥，外婆她…”
“人老了，器官总会失去最开始的活力，慢慢的就会衰老，不仅是脸上会留下岁月的褶皱，身体也会。她是百岁归去。”
江果微微点头，鼻头酸酸的，一直被忙碌挡在后面的难过在这一刻得到了通行证，控制不住泪腺，只能放任它随意爆发。
她想起过去，同事与她说起自己亲眼见到年老的亲人离世的场景，受着病痛的折磨，最后喘不上气，会翻出眼白，会挣扎，最后还是无力的倒下。
江果觉得光是听着就很残忍。
百岁归去。
江果转过身看向大厅里放着的冰棺，一旁的相框里，外婆笑着，没有被黑白的色彩所影响，依旧慈祥。
不带着痛苦也好，她希望她永远舒适与安详，哪怕是与这个世界告别，也是温柔安稳的离开。
安葬的事宜花了一个下午，临近傍晚，所有人才从殡仪馆离开。江果坐在车尾，看着唯一一条的小路，记下了沿路有几朵花，她想为这段只有黑白色的回忆增添一些别的颜色。
“你想顺着爸妈的提议回一趟家吗？我看他们也很久没跟你聚一聚了。”江澄边走边转过头看向江果，“别是小时候乖巧的没闹别扭，现在长大了，想的多了，反而不适应了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
“那我怎么知道。”
江澄满脸玩笑，随后双手插袋。
“滚。”江果眼睛都没往江澄的方向看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些嫌弃，“有什么好见面的，葬礼这几天待的还不够吗？我对他们各自的家庭氛围也没兴趣。”
“你留下也行，刚好跟我做个伴儿，我现在才是真正的一个人。”
“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我可得好好跟他说说你的坏话。”
“有机会吧。我现在太忙了，找了又晾着实在是有点对不起人家。”
“你是找不到，所以拿这个当借口吧？”
江果露出了回来后的第一个笑容，两人互相调侃着走到离家很近的小卖部买了点零食，像是小时候一样。
江澄走出小卖部时往家门口方向随意一瞥，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朝屋里看，时不时地挠挠头，拿出手机解锁又上锁。
“你找谁？”
江澄放下手里的雪糕，朝着那个奇怪的身影喊。
那人带着渔夫帽，听见声音后迅速回过头，一阵风吹起他的帽子，掉落在地上，他立马弯下腰去捡，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苏磊？”
晚饭是江澄掌勺，她坐在院子里，透过窗户看着在水池边洗菜剥蒜的两位男人下达指令。
“要洗干净一点，要是吃到沙子或者虫子，你俩今晚就别吃饭了。”
苏磊和江澄异口同声地保证，随后又一同投入到洗菜工作中。
她笑了起来，拿出包里的电脑开始剪辑自己的游戏视频，猛地想起手机这几天一直都是出于静音的状态，便拿出来解了锁。
大部分消息都来自于姜菲儿。无疑是安慰以及询问自己要不要多休几天假，她可以陪自己去散心。
最早的消息是苏磊。
他给自己打了叁个电话，都是在接到自己告知他要回老家的消息之后。
接着便是消息提醒她要注意安全。
最近一条的内容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因为什么事回的家，以及那一句“我来找你”。
一点感动都没有吗？
那肯定不是真的。
看到苏磊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江果的心猛地跳了两下，海风吹起他的头发，露出少年单纯的眼睛。
她手里的雪糕有一点被阳光晒化，顺着木棍流到自己的大拇指上，随后有一种渗进皮肤的感觉，整个人在冰凉的意外中感受到一点点甜。
她走到苏磊的面前，冲他笑了笑。
他便报以更大的笑容。
饭后，江果带着苏磊去消食，把收拾碗筷的事全部扔给了江澄，在江澄愤怒的注视下走出家门。
“你会骑自行车吗？”
江果站在租借车行面前，看着苏磊。
“当然会啊。”
江果点点头，走进店里，可出来的时候脸上有些无奈。
“老板说只剩一辆了，最近来山城旅游的人多了，很多车行都供应不上。”
话音刚落，车行老板就走了出来，看着江果跟苏磊站在一起说话，便笑了起来。
“你就跟你男朋友骑那种双人的情侣车嘛。”
江果正要开口，苏磊就点了点头，拿出手机走到老板面前，开口问道：“嗯嗯，好。哪里付钱？”
江果坐在后面的车座又气又好笑，掌控车头的苏磊倒是乐坏了，边踩着脚踏板边哼歌。
她本想着自己认路，所以带头比较方便。可苏磊怎么都不愿意，甚至说自己坐后面会晕车，把她逗笑了。
这种时候，苏磊又少了份只有面对江果才会出现的紧张，显露出了少年独有的可爱。
红灯的十字路口，苏磊按下刹车，两人同时把脚撑在地上，安静的等着灯产生变化，像一对普普通通的小情侣。
“给。”
苏磊转过身子，把一个耳机递到江果面前，她接过，放进耳朵的瞬间就接收到了直白文字的告白歌曲，简单又诚恳，单一却热诚，她记住了这个曲调，意外地为回忆录添了一个很好寻找的特殊标签。
苏磊在江果的指路指令下准确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废弃公园，安静的落在这座城市的最边角，周围没有什么房屋，只有笔直的公路和这个时间点都不停歇的车辆。
“我很沉迷这个地方。”
江果用了“沉迷”两个字。
苏磊转过头看着她放松的表情，顺着她的视线一直看向不远处的风景，在暖黄色的路灯照耀下显得有些孤寂。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倒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躲开父母离异的家庭纷争，就是喜欢安静。我外婆很喜欢安静，她喜欢种花，喜欢看书，我跟着她学会了什么是安静的享受生活。”
江果的谈话让苏磊有了一种被靠近的感觉。
他虽然对句子里的“家庭纷争”有疼惜的意味，但还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她说出自己对于这块秘密区域的喜爱。
他知道，她不喜欢被同情。
所以，他也绝不是同情。
“我每一次回到山城都会来这里坐好久，就像是充电一样，很快就会恢复能量，再回到另一个城市生活。”
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移开，苏磊的注意力却从孤寂的山峰上移到身边美丽的侧脸上。
“其实我很意外，你会来。”
“为什么？”苏磊在江果的手里塞了一罐可乐。
“你是我没有遇见过的类型。少年的勇敢，令我很意外。”
这是江果第一次这么直接的向苏磊说出自己对他的感受。
苏磊备受感动，一种亲密的感受在心里蔓延。
“所以你来的时候，我很意外。这应该是第一次，在我人生中的大事里有除了亲人以外的人赶到现场。感觉……还蛮奇特的。”
江果转过头看着苏磊笑。
就是这抹笑容，又是这样的笑容。
苏磊又一次沦陷在这样的笑容里。
“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想要感受，我可以带着这份意外和奇特的感觉，随叫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