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你不掉

青柠(六)


超市旁边的奶茶店外,坐满了人,大多数是学生。
杨煦炎独自坐在室外两人小桌上,把李亮发给他的“住宿必备日用品清单”转发给寇睿。他垂着眼看手机,嘴上叼着透明吸管,吸管的另一端连接一杯750ml的蜂蜜青柠果茶。
“杨煦炎!”
杨煦炎抬头看见高二的同班同学从超市出来,他抬手摆了摆。
女生笑着从袋子里掏出一包酸奶,“高珩呢?”
“找高珩叫我干嘛,不要。”杨煦炎没接酸奶。
“这口气,一个人跑这儿来喝果茶,咋了你俩吵架了。”女生跟同伴神经兮兮地笑了起来,“好好过千万别分啊。”
杨煦炎呲牙:“……”阿西呗!
两个女生见他呲出一口小白牙,笑的更欢了,嘻嘻哈哈的走了,留下杨煦炎叼着吸管猛嘬。
“0716果茶好了!”杨煦炎拿着号码单进去取果茶,从奶茶店出来,进了超市。
西街超市是这片最大超市,这会儿超市里人满为患,大都是附近七中和九中的学生,以及来海豹沙滩度假、游玩住在西街上的旅馆的游客。
杨煦炎停在超市入口一旁,想了想寇睿的衣着,上身是黑色t恤,前胸有一只迷彩熊,裤子嘛,似乎是浅色束脚运动裤,还是浅色短裤?总之不会是裙子。
十七八岁的男生,又跟寇睿差不多高的其实不太多,但也不至于没有,至于黑t恤……在男生堆里简直泛滥成灾,是个男生都有四五六七件黑t恤,而且很多都是不管前面多花里胡哨多个性十足,后背却全是黑的。
从入口往超市里一看,一片黑压压的后脑勺,里面偶尔有颗绿的或黄的脑袋,杨煦炎有点后悔刚才不该去买果茶奶茶,这下完了,这么多人仅凭后脑勺根本找不到只认识了半天的寇睿。他懒劲儿犯了,是真的一步都不想走。再看看收银台,每个收银口都是十个人起排。
杨煦炎狠狠嘬了一口果茶,转身准备回奶茶店门口等,转过身又停下,脑内闪过一帧画面——高大消瘦的男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独自一人推车选日用品,板着张脸,不善言辞——杨煦炎又嘬了一口果茶,算了找吧。
要不去服务台广播?
就说,“寇睿小朋友,你哥在服务台等你”,或者“寇睿同学,你同学叫你回家恰饭”。
这么想着,他已经走进了超市,打开李亮发来的清单,决定按照分区一个一个区找人。
看见跟寇睿差不多高又穿黑t的男生,他都会走进了看一眼,基本上不等凑近,就能认出来是不是寇睿。
寇睿身形瘦长,一般来说,瘦高的人都会有点弓腰驼背,但寇睿没有,像根竹竿似的挺的笔直,两肩的骨头支棱着宽大的t恤,单凭身材还不够,还要加上他那身消暑降温的气场。
杨煦炎挺愁,就寇睿的脾气,在学校基本交不到朋友,谁会成天捧着热脸贴那张冷屁股。要不是看闫凌和贺静两个人关系亲密,从放学到现在他能撇下寇睿三百回,爱他爹的谁管谁管去!这儿子他不要了!
“……考完了……还行……没吃,买日用品……奶奶他俩怎么样了?”
不带感情的话断断续续传来,杨煦炎拐弯的脚步停住,停在货架另一端,原地不动只后仰头朝刚刚路过的过道里看过去。
寇睿面朝摆放毛巾的货架,低头打着电话,一只手插在兜里,侧脸看不出情绪。
杨煦炎收后仰的头,站着没动,前后看看,三排货架都是毛巾、浴巾、床上用品什么的,人不多,算得上超市里最清静的地方。
“她高血压,你别跟她吵,”寇睿声音提高了一点,“不,谁都别告诉!”
电话在寇睿情绪刚有些起伏时挂断,杨煦炎听的抬了下眉毛。他没有直接转身走进去找寇睿,而是往前走绕过床品货架,转弯兜了一圈从毛巾货架的另一端走了出来。
“买完了吗?”
寇睿还握着手机,立刻转头扫过来,接着把手机装回裤子的屁兜里,然后开始从货架上拿纯白色的毛巾。
杨煦炎慢吞吞地靠近,距离寇睿一米多,侧身靠在货架上,看着寇睿拿毛巾。
一条、两条、三条……
批发来了?杨煦炎抬眼看寇睿,距离近了才发现寇睿的咬肌绷着,因为绷出了肌肉的形状,配上下颌骨利落的线条,显得人更冷硬了几分。
寇睿抽毛巾的动作忽然停住,抓着第三条毛巾猛地转头看向他。
嗯?偷听被发现了?杨煦炎抱在胸前的手臂暗暗一紧。
杨煦炎保持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姿势,佯装不知地问:“买这么多干嘛?”
他大概猜到了寇睿突然盯着他是什么意思,因为寇睿脸上写着“你刚才是不是听见我打电话了?!”。寇睿不说只皱眉盯住他,杨煦炎有些发坏地想“你倒是问呀”,又有些忐忑,寇睿真问,他是不可能为这点小事撒个谎。即便并非他有意偷听,总之就是听见了,偷听别人讲电话就是很没素质。
“……一周一条。”寇睿盯了他一会儿,生硬的解释道。
“哦。”杨煦炎松了一口气,接着服气的点头,“真豪。”
寇睿把第三条毛巾扔进推车里,又拿了一条。
杨煦炎:“……”很好,凑够一个月的了。
他伸手把果茶递过去。
寇睿看看果茶又看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接过去。
“蜂蜜青柠,半糖。”为了等第二杯青柠,他在殿外多等了五分钟。
寇睿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杨煦炎笑笑,两人没再说话。后来车子到了他手上,他负责推车跟着寇睿后面,但凡寇睿停下,他都会趴在车把上歇一会儿。
寇睿按照杨煦炎发给他的清单,从上到下挑挑件件地买下来,转头找车时,看见杨煦炎跟在他身后三步外,撅着屁股趴在车把上,侧脸压着胳膊,眼巴巴看着他这边,眼神无焦,似乎睁着眼睡着了。
寇睿突然攥了一下洗衣液的袋子。
听见响声,杨煦炎灵魂归为,骨架重组似的慢吞吞直立起来,然后高举双手大大地抻了个长达半分钟的懒腰,打着哈欠说:“别管我,你慢慢买,如果我睡着了请别叫醒我。走时候喊一声就行。”
寇睿真怕他睡着了一头栽地上,很想把人抟吧抟吧塞购物车里。低头看看长长的购物清单,他关了手机,匆匆买了被褥枕头和洗漱用品,就结束了这次购物。
结账的队伍排的很长,三五分钟推车才会挪动半米。寇睿一手稳定推车一手拿着超大杯的果茶。
杨煦炎迷迷糊糊眯瞪了一路,这会儿也不困了,懒散地背靠在推车上玩游戏,两人互不打扰。
寇睿垂头看看果茶,他几乎没喝过奶茶,果茶自然也很少喝。有次他和陈翀喝奶茶杯被奶奶看见了,之后数落过他几回,他嫌烦,后来再也没喝过。他拿起杯子递到眼前看了看,两颗小青柠切成四块,加了蜂蜜的果汁成橙黄色。
他瞥了一眼杨煦炎,同样是青柠果茶,视线上移,这人正在打部落冲突。
一局结束,只到手两颗星。
杨煦炎心大不在意丢了一颗星,买兵训练部队然后退出游戏,抬头正对上寇睿斜瞄的眼睛。看就光明正大的看,咋还斜瞄呢。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人有点逗。
“玩吗?”杨煦炎问。
“不。”寇睿收回目光站直。
“玩吃鸡?”杨煦炎心想,别说你不玩游戏,那你可真仙儿。
“不玩。”
“什么都不玩?”杨煦炎像看到了什么稀奇品种似的,转头盯着他瞧。
寇睿似乎读懂了他的狡黠——瞪俩葡萄眼滴溜溜的转,一看就没动啥好心思。
寇睿斜他一眼:幼稚。
这天聊不下去了,杨煦炎选择闭嘴,伸手从收银台旁原本摆口香糖的架子上抽出一张餐厅宣传单页。
——清凉一夏大酬宾!体验一夏捂被子吃火锅,老舅来吗?
杨煦炎翻看单页,是牛哄哄火锅宣传小页。他问,“火锅整一顿?”
扭头对上寇睿那张数九寒天的脸,顿时觉得整一顿火锅十分有必要。
“你刚吃了一路。”寇睿看看他。
“那叫吃吗?那叫垫肚子,小点心而已,正餐是必须要吃的兄弟。”杨煦炎面朝寇睿,一脸郑重,“就那么点东西,你别说你饱了,你吃空气长大的?吃吃吃,火锅不占肚子,我妈让我请你吃,我敢不请吗,我不敢,所以这顿必须吃。”
觉不能睡,饭在不给吃,还是人嘛!
寇睿没说话,看都不看他了,一声不吭地结账买单,然后跟他去了火锅餐厅。
杨煦炎本想叫上李亮、刘飒格、高珩他们几个介绍给寇睿认识,但只要一想起寇睿选宿舍的事……说不定人家根本不需要朋友,只想做一只特立独行的……酷哥。
寇睿对“吃什么”“去哪吃”不发表意见,杨煦炎也只是为了他妈的友谊略尽地主之谊,以及满足自己的胃,所以这就是一场走胃不走心的走个过场而已。面上和谐很重要。
入座后,杨煦炎把勾划的菜单和笔递给寇睿。
寇睿推回去:“你点吧。”
这是客随主便的意思?杨煦炎没推辞,他点就他点。
“你不吃辣,我们吃鸳鸯锅?”杨煦炎问。
“可以。”寇睿答。
“我吃辣,那就鸳鸯锅。牛羊肉海鲜都吃吗?”杨煦炎自问自答。
“吃。”寇睿答。
“丸子吃哪种?”杨煦炎给了他一个主动选择的机会。
“都行。”
杨煦炎深吸一口气,“有什么不吃的菜吗?”
“没有。”
“他家的草饼特别好吃,你们那边应该叫麻糬,艾草、黑芝麻、花声还有几种水果口味,你吃哪种?”
没听见回答,杨煦炎抬头看对面,对上寇睿直愣愣的眼神,他一歪头,接着慢半拍的明白了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好的,懂了,每种口味都来一个。
看着杨煦炎唰唰画对勾的寇睿:“…………”
肉、菜、丸子外加一份八色麻糬摆满一桌,果汁人手一杯。杨煦炎客气的举杯,寇睿慢两秒的举杯。
杨煦炎:“欢迎来七中。”
寇睿又慢一秒,“谢谢。”
杨煦炎:……
好的,惜字如金的你好优秀。
吃完饭出来,五彩斑斓的天幕变成了暗淡的黛青色,街上比之傍晚人更多、更热闹了。
秦城,一个夜生活丰富多彩的海滨城市,夜晚的声色似乎更浓。
西街到了夜里会变成步行街,一路向南过三个路口后直通海滨的海豹沙滩,而西街一路向北第四个路口就是本市著名的重点中学滨海七中。
杨煦炎本想带寇睿一路向南走,逛逛夜市,看看沙滩的夜景,八点以后还可以去时光里酒吧看高珩演出。他扭头看寇睿,只见这人眉头拧的能夹死蚊子,每次有人挤到他,他都会不悦的皱起鼻子,愣是把鼻梁皱出了三道褶。
每当这时,杨煦炎就不得不提醒自己,这是一位刚来地球的洁癖骚年。
“回去还是逛逛?”杨煦炎问。
“回。”寇睿的话紧跟着杨煦炎的话尾,似乎就等他这句话呢。
杨煦炎带着人横穿西街夜市直奔七中西面的围墙
“怎么走这里?”寇睿问。他们来时是从正门(东门)出来,绕了两条街才到的西街。
“□□快点。”杨煦炎说,“你是不是快被挤疯了。”他这话不是问句,是肯定句,极其肯定的肯定句。
寇睿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抬头往西面的墙头看。
如今是个学校的墙头都会有些禁止攀爬的名堂,七中的墙头上是三条带刺的铁丝拉成的网,隔上二三百米会有一个摄像头,遇见围墙拐角处会额外安装一个摄像头,可谓是严防死守,但这也没防得住年年日日持之以恒□□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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