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先生的独占欲

夏日的午后，蝉噪聒耳，溽暑蒸人。
马路上炙热的灰尘，像雾似的凝滞不动，空气热得仿佛是放在火势猛烈的炉火上烤过般。
一辆黑色的奔驰在焦干滚烫的柏油路上开着，后座的小女孩昏昏欲睡，身体歪歪斜斜，随时要倒的模样。
副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哭笑不得地又重复了一遍：“一一，听懂了吗？”
乐苡伊立刻正襟危坐，漆黑的双眸满是迷惘，眨了几下眼睛，似在思索又似在放空，好一会儿才缓慢地说道：“林叔叔，我知道了。”
中年男人看她乖巧懂事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只是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乐苡伊抱紧了手上的洋娃娃，对未知的前途有些紧张跟害怕，从今以后她没有亲人了，林叔叔遵从爷爷临死前的交代，要将她送到爷爷的战友家里，以后她就要跟不认识的人一起生活了。
刚才林叔叔说了些什么，她其实没记住多少，但是有个名字被他重复了太多遍，就这么深刻地烙在了脑海里，斯景年。
到达斯家所在的老宅，林宏明先下了车，再帮乐苡伊开了车门。
毒辣的日光倾斜进来，乐苡伊微眯着双眸，良久才适应了忽然的光亮，刚下车便袭来一阵滚烫的热风，与车上的凉快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位身着管家服的老年人肃穆地恭候在一旁，见到林宏明跟乐苡伊也未见什么笑容，冷淡地说道：“林先生，老爷在楼上书房等着了。”
乐苡伊乍见到如此严肃的陌生人，有些怯生生地躲在了林宏明的身后，不过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还是好奇地打量四周。
林宏明摸了摸乐苡伊的脑袋以示安抚，两人随着管家进入斯家的大门。
屋内里并未调上空调，不过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凉爽，可能深处半山的关系，周围环境宜人，空气清晰。
管家说：“林先生，老爷让你上去，乐小姐便在客厅等待一会儿吧。”
乐苡伊抓着林宏明的衣角未放，陌生的环境让她缺乏安全感。
林宏明无奈地回道：“让一一跟我一同上去吧。”
管家表情未见松动，冷硬说道：“林先生，乐小姐以后就要生活在这个家里，你该放手让她适应。”
乐苡伊更加用力抓紧了林宏明，可林宏明清楚知道管家的话在理，今天之后她就要生活在这里了，迟早是要适应的。
他蹲下身，温柔地安抚乐苡伊：“一一，林叔叔上去一会儿就下来，你自己在这里玩好不好？以后一一就要在这个家里住下了。”
乐苡伊拽紧的手缓缓地松开，脸上尽显落寞，林宏明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有些难过，拍了拍她的脑袋随着管家上了楼。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几个仆人在前后忙碌着，乐苡伊在沙发上坐下，又环抱住自己的洋娃娃，有些木讷地双眼放空。
没多久便传来一阵响动，一个热汗淋漓的少年拿着一个篮球进入屋内，直奔厨房。
当他拿着一盒冰淇淋出来时，才注意到家里多了个陌生人。
乐苡伊今天穿着件奶白色的娃娃裙，天然卷的头发梳成一道马尾辫，瓷白红润的脸颊，黑亮清澈的双眸，挺翘的鼻梁，看着十分可爱。
斯景年饶有兴趣地上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乐苡伊微微歪了下脑袋，在思考这人会不会就是林叔叔口中不能惹的斯景年。
就这么一会儿迟疑的功夫，斯景年败兴地感叹：“原来是个小哑巴。”
乐苡伊有些气恼，微微鼓起腮帮子，双眸圆瞪。
“小哑巴，你敢瞪我？”斯景年故作凶恶地威胁。
乐苡伊想起林叔叔强调了许多遍，这个家里最不能惹的人不是斯家老爷子，而是斯景年，她接下来就要在这里生活，既然寄人篱下就不得不屈服，轻声反驳：“我不是小哑巴。”
因为气愤，语速比平日还慢了些，斯景年揶揄道：“行，你不是小哑巴，你是小结巴。”
乐苡伊愠怒地低垂了脑袋，不能惹，躲总行了吧，这人果然如林叔叔所说的坏透了，不是叫她小哑巴就是叫她小结巴。
她只是开口说话迟，周围人都害怕她不会说话，那些明着关切实则轻蔑的目光让她有了阴影，即使后来能开口说话，她也不善表达，语速慢了点而已，并不是小结巴。
“喂，小结巴，跟你说话呢。”
乐苡伊并不理会他，宁愿看着怀里没有生气的洋娃娃。
斯景年没想到小女孩这么硬气，说不理人就不理人，可他难得见到如此可爱的小妹妹，不由地想逗她。
舀了大口冰淇淋放进嘴里，忽然灵机一动，笑着说道：“想不想吃冰淇淋？”
斯景年还坏心地将冒着寒气的冰淇淋递到乐苡伊的面前，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她感觉到一股沁人心鼻的凉爽，脑袋条件反射般地抬了起来。
斯景年得逞地笑着：“小结巴，你怎么在我家里？”
乐苡伊不喜欢被人叫小结巴，气鼓鼓地纠正：“我不是小结巴，我叫乐苡伊。”
见小女孩字正腔圆，看来是自己真的有些误解，斯景年知错能改：“行，那我叫你一一，你怎么在我家里？”
乐苡伊的视线专注地看着斯景年手里的冰淇淋，她很少吃冰淇淋，可却记得那凉爽香甜的滋味，小时候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偶尔有买来给她吃，但是后来爸爸妈妈走了，她就跟爷爷一起生活，爷爷很忙碌，没有人给她买，她有次自己偷偷地买了两个躲在房间吃，事后闹肚子，病了一个星期才康复，爷爷便勒令她以后都不能吃冰淇淋。
斯景年见小女孩根本没看他，反而像是馋猫一样舔着嘴唇看着他手里的冰淇淋，玩心大起：“如果你肯叫我一声哥哥的话，冰淇淋送你。”
“你吃过的，不要。”乐苡伊软糯地说道。
斯景年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是被眼前这个小不点嫌弃了？嫌弃他吃过的脏？
乐苡伊纳闷他怎么生气了，补充道：“老师没教你吗？这容易交叉感染。”
“有病才叫交叉感染，没病感染个屁！”斯景年气呼呼地低吼。
“那你有病吗？”乐苡伊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我当然没病。”
“那你为什么要生气？”
被乐苡伊一绕，斯景年连自己都觉得这气生得有些莫名其妙，退而求其次地说道：“冰箱里有没吃过的，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去拿给你。”
想起他刚才叫她小哑巴，说了不是小哑巴了，又叫她小结巴，乐苡伊也是记仇的，咬着牙不叫，不能因为一盒冰淇淋就丢了骨气。
见小女孩固执地偏过头，斯景年猜测着应该是在生刚才的气，为了一声哥哥，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说道：“一一，刚才是哥哥不好，不该那么叫你，我向你道歉。”
等待了片刻，乐苡伊慢慢地转过脑袋，见斯景年略带讨好的目光，很快就消气了，奶声奶气地强调了一遍：“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小哑巴或者小结巴。”
斯景年被她严肃的样子逗乐了，明明长得那般可爱，却学着大人的语气说话，“好，我道歉。”
见他态度诚恳，乐苡伊才不计较，“那我原谅你了。”
说话的同时目光又看向了斯景年手里有些融化的冰淇淋，斯景年被她毫不掩饰的露骨目光看得想笑：“叫哥哥。”
斯景年在家排行老九，老爷子是典型的重男轻女，可又极度信奉佛教，不敢随意杀生，两口子一直生到第九个孩子，才终于生了个男孩子。
难得碰上个这么可爱的妹妹，竟十分想听她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喊他一声哥哥。
乐苡伊认真地回复：“我不能叫你哥哥。”
斯景年不爽地反问：“为什么不能叫？”
“应该叫你叔叔。”
叔叔。
斯景年感觉心灵受到了十万点伤害，“我年纪有那么大？”
“不是年纪大的问题，我爷爷跟你爸爸是战友，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我叫你爸爸斯爷爷，叫你不就叫叔叔？叫哥哥就乱了辈分了。”
乐苡伊虽然说话速度不快，但是条理清晰明白，饶是斯景年也觉得有道理，可是又莫名地不爽，“叫哥哥才有冰淇淋吃。”
“做人要有骨气，不为五斗米而折腰，不吃就不吃。”
“你……”
斯景年气不打一处来，难得肯纡尊降贵地去讨好个小姑娘，谁知道她根本不领情，叫声哥哥有什么难的，不明白她在执拗什么。
见楼梯口躲了几个小身板，斯景年招呼道：“你们都给我过来。”
五六个人从楼梯上涌下来，齐声喊道：“小舅。”
“冰箱里有冰淇淋，你们去统统吃光，吃不光就喂大黄跟小白，我要一个不剩。”
乐苡伊听了后不免有些伤心，刚刚还觉得他并不是那么坏，现在一瞧果然看错了。
斯景年坐到乐苡伊旁边，别扭地说道：“要是肯叫我一声哥哥，我带你出去吃更好吃的，没他们的份，你成了我妹妹，我以后罩着你。”
乐苡伊故意同他作对，放慢速度清晰地叫道：“叔叔！”
乐苡伊从睡梦中醒来，嘴角还挂着丝丝笑意，没想到会梦见与斯景年第一次相遇的情况，那次可把他气得不轻，现在脑海里还萦绕着他的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