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莱唐是

序幕


年关刚过,傍晚街面上还弥漫着一股将散未散的年味儿。
旬城刑警支队的生瓜蛋子刑警涂大利和田小丰打着哈欠从刑警队大楼里出来,涂大利说:“昨儿晚上那通宵可真是要命········我今儿一天都还没缓过来。唉,你说那嫌疑人混帐不混帐?大节下的,人家过节,他杀人?真是········”
“杀人犯可不管你过节不过节,算了别说了,咱们赶紧过去吧,还有一堆人等着咱们排查呢!让我看看········先去这个叫杜俊的家里问问吧!李济仁死前头一天刚接诊过他。”
田小丰说着,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听人说这杜俊挺孤僻的。待会儿到那边能不能叫开门还是个麻烦事。我去开车——”
田小丰转而去开了车来,拉了搭档两人一起向老城区的隆华巷驶去。隆华巷住着他们要找的杜俊,一个废品收购站老板。
“诶!你看前头那是不是杜俊?就站在他家门口那个。哎!你!站住!”
车子刚在巷口停好,眼尖的涂大利就一眼叼住了一百多米开外杜俊家门口一个身穿军大衣,头戴猪耳朵帽子的大高个儿。
那高个子被涂大利这一嗓子吓得不轻,躲在阴影里刑警们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随着涂大利的声音打了个颤。
下一秒,杜俊突然转头撒丫子就跑,仿佛做了亏心事又畏见白无常的小阴鬼。
“哎!站住!你别跑!站住!”田小丰来不及和涂大利对视,人已经冲了出去。
隆华巷是个老街,挤挤挨挨的住着几十户破破烂烂的人家。二人险些撞翻一排胡乱支楞着的二八大杠,蹭歪若干株棵营养不良的月季。
杜俊跑得飞快,且一直遥遥领先他们。涂大利气的大骂:“大爷的他怎么跑这么快!他不是个瘸子吗?!”
被追捕的犯罪嫌疑人不仅是瘸子,还肺癌晚期。也许是身体本能终于开始战胜求生欲望,杜俊的速度总算慢了下来。
他猛地一顿身子,接着一瘸一拐且慌不择路的冲出隆华巷冲进了斜对面的帝景大街,又沿着帝景大街口的一个岔路绕个猛弯儿,一下子钻进一片人称“烂屿”的烂尾楼盘里去了。
田小丰骂了一句脏话:“真会挑地方!烂屿里头那么多楼········”
果不其然,杜俊一冲进烂屿就不见踪影了。等田小丰和涂大利循着一阵哭声跑到一栋楼下时,六层高的烂尾楼顶突然闪出了两个人。
“怎么回事儿?楼上还有人?!”田小丰和涂大利倏的瞪大眼睛,二人仿佛同时听到彼此的脑子里炸开一声惊雷。
楼上的哭喊声越来越大,他们依稀听见了一个男孩子颤抖着嗓子着抽泣:“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吧!我爸会给你钱!很多很多钱!求求你放过我吧!”
有个模糊不清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田小丰侧耳倾听,没听明白。他看了看涂大利:“你听见刚才楼上那个人说什么了吗?”
“没。”涂大利干脆地说,“离得太远了········听不清啊。”
楼上男孩子的哭声更大了,夹杂着惊慌失措的尖叫和语无伦次的求饶,以及听不清的絮语。
看样子,他似乎是被杜俊劫持了绑到这里的。田小丰正要对着楼上喊话,两个身量相仿,又瘦又高的影子却一摇三晃的站上了楼顶边沿。
冬天天气不好,旬城这个工业城市更是如此。灰蒙蒙的天空让人觉得仿佛在隔着一层细铁丝网在看外头的云。
模糊的光线落进田小丰和涂大利眼里,他们眼看着那两个晃晃悠悠的影子蹒跚到了天台边沿,可背光依旧很难看请上面的具体情况。
“杜俊!是杜俊吧?!”涂大利把手放在嘴边拢成个喇叭冲着楼上喊。“别冲动!当心你脚下!这么高的楼你要是掉下来可就完蛋了!”
楼上嘟嘟囔囔说了句什么,涂大利皱着眉头:“你说什么?!听不清!”
“他说——李济仁和金若萱都是他杀的,”抽抽噎噎的男孩在楼上大声说,充当了传声筒的作用。
他因为哭泣而嘶哑的嗓音之下夹杂着低低的听不清楚的说话声。田小丰和涂大利大骇,后者忍不住嘀咕:“我的天!金若萱也是他杀的?!”
“他说现在掉下去也是一——一死········跟——跟你们回去也——也是一死······还——还不如·······还不如········呜呜呜呜呜求求你别杀我·········我让我爸给你——给你好多钱·······呜呜呜········”
男孩的身影消失在了天台边,杜俊把他拖到里头去了。他惊慌失措的哭声从上面飘来,调子打着颤。
“看来杜俊果真绑了个人在这里关着·······大利,你先跟他说话稳住他,要不停的说!千万别让他有机会去想别的事!我现在上楼去,看能不能趁他不注意解救人质。顺便给队里打电话请求增援!”
田小丰跟同伴交代着,涂大利点了点头低声道:“你注意安全去吧!快给队里打电话!”
田小丰尽量不动声色的将自己融入进大楼的阴影里,暮色四合,庞大又荒凉的烂屿寂静的如同一座城市里巨大的钢筋水泥坟地。
同伴同歹徒斡旋的说话声渐渐远去了,田小丰飞奔进楼内,一边跑一边对着手机那头接线的同事韩汀道:“对!在烂屿!你们快派人过来吧!他绑了一个小孩儿——什么?家属已经报警了吗?”
挂了电话,田小丰拿出读书时训练的气魄来拼了命的往上跑。血腥味儿从他喉咙口蔓了出来,满嘴的铁锈气息·······
“啊!!!”
田小丰一脚踹开六层楼上的天台门时,男孩儿的尖叫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插入他的耳朵。
他一抬头,正好看见黄昏暮色中两个扭打在一起的模糊身影摔倒在地上。
两个人拧的太紧又斗的太激烈,田小丰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斗殴的具体情况,穿着军大衣的杜俊就后脑勺朝外,从天台边一骨碌,直直的坠落了下去!
“啊——”目睹了这一切的男孩瘫坐在地上尖叫不止,两腿乱蹬,眼睛因为恐惧几乎要凸出来。
他穿着私立高中的校服,眉目秾秀,是个很英俊的男孩子。
此时脸色煞白的打着哆嗦回头看田小丰,这高中生汗涔涔的白皙脸蛋上都是泪。看清田小丰的脸那一瞬间,他白眼一翻兜头向后倒去,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时间是傍晚七点三十五分零四秒。人声鼎沸的罗曼蒂克餐厅里,坐在靠窗边位置的唐是看了看自己的电子手表,抬头对桌对面的相亲对象温和一笑。
相亲对象薄嘴唇,狭长凤眼。她回应给唐是一个不尴不尬的假笑,二人相顾无言。唐是说:“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迟到的,平日我很准时。”
“我知道,听介绍人说你们法医平时挺忙的。”相亲对象并不羞涩,大大方方的把菜谱推给唐是:“我也是刚点了菜——你不来,我只好先自己点了。”
唐是点点头,拉过菜谱看着,口中歉疚道:“真不好意思让你等了那么久········我请客吧,这家的牛排很不错,我本来还想建议你试试。不过不建议你点西冷牛排,他家大厨总是把西冷牛排煎的过老——”
“我点的就是西冷牛排。”相亲对象干巴巴的说。“而且我觉得这家的西冷牛排做得很好。”
“噢·······”唐是终于把眼睛从菜谱里抬起来了,他看看相亲对象,欲言又止。相亲对象对他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那不失礼貌底下压了起码有一份牛排那么厚的不耐烦。
他于是忖度着找补道:“没关系,我们求同存异——听上去,你也喜欢美食?好巧啊,我也喜欢。”
“噢?是吗?”相亲对象说,这当口儿,她的西冷牛排已经上来了。谢过服务员,她似乎并不打算把唐是当个可以结婚的男的看待了,立刻拿起刀叉大快朵颐,丝毫不顾形象。
唐是默默给自己点了猪排,眼睛向电子手表上瞟了一眼:七点四十分零十五秒。老天爷,他已经感觉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听说你们工作环境还蛮恶劣,每天面对那些········我是说,那些,你懂的。”相亲对象一边切牛排一边说,头也不抬。“——不会反胃吗,竟然还有好胃口吃猪排。”
她抬头笑着看了唐是一眼,在满屋子不合时宜的罗曼蒂克音乐和香薰氛围中不再试图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是我,我肯定再也不吃肉了。”
唐是愣了愣:“张小姐,你这是一种偏见。”
“偏见吗?”张小姐边吃边抬眼扫了扫他:“如果是我,天天接触尸体,看到那些肠子啦肚子啦心肝肺啦,再看到任何肉类我肯定都会吐。你是不是想让自己显得正常点,所以才说喜欢美食的?”
这话说完,有几秒钟的静默。张小姐听不到唐是的回应,于是抬起头来狐疑的向对面看去。
她发现唐是正微笑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珠在灯下闪出一丝无机质的美感。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夹克衫,为了相亲还特意很bking的把领子竖起来。配上有些浅淡的眸色和乱中有序的不羁头发,很容易让人想起一只坏脾气的猫。
“法医就不能喜欢美食吗?”唐是慢慢地说,“其实我不但喜欢吃美食,我还喜欢做美食。”
他将两手放在桌面上微微前倾身子,直勾勾的盯视让对面的张小姐忍不住后脖子汗毛直竖。唐是低头看了看桌子,拿起放在自己空盘子旁的刀,竖握在手里望着对面。
“我最擅长烹饪肉类。用剔骨刀把肉一丝一丝从骨头上剥离下来,是一件特别有成就感的事。一定要剔的整齐,剔的干净,连筋膜都要细细分离出来。不然会影响我享用它们的心情。剔掉那些肉以后我会把它们放进锅里耐心的煎炸,有时候我用家用烤炉,你看着那些血淋淋的肉在烤炉上慢慢熟透,它会发出一种声音,让我想想········是滋滋,滋滋,滋滋滋·······”
唐是直起身子,依旧微笑着看向张小姐:“那种成就感,像你这样连西冷牛排煎的老还是嫩都尝不出来的人是不会懂的。”
“当啷——”张小姐手里的刀叉掉在盘子里。她脸色苍白,面无人色的望着对面的唐是。
好像想努力给自己找回点场子似的,从咬紧的牙关里往外迸道:“你········你是美剧看多了吧你?做饭就做饭,说那么吓人干嘛啊?有·······有病!”
唐是对她歪了歪头,正要说话,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对张小姐低声说句“不好意思接个电话”,起身走到角落里人少一些的地方道:“米大队长,我这儿相亲呐········早上走的时候不是给你请过假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甜美的音色里却蕴含着令人意外的冷峻干练:“密室杀医案和奸杀断指案的嫌疑人死了。唐是,你来还是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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