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脚下一顿, 立在了原地。
绮罗紧紧地盯着他, 缓缓道:“我有问题要问你。”
“……好。”
“我问你, 我们同行的路上,捡了一只蛤蟆,它叫甚么?”
“普慈。”
“刘家轻歌现在何处?”
“轻歌姓陆, 我将他带了来,现在在浮屠城的客栈里暂住。”
“那客栈原本有个伙计。”
“罗汉。”
“你今日来时带了甜食。”
“豌豆黄和红豆糯米糕。”
“还有酒。”
“不是,是茶, 梅子茶。”
“……”
绮罗双拳紧握,狠狠地一咬牙,最后问道:“我们在黄泉海里做了什么?”
少年眸光细碎, 眉眼弯弯笑望着她。
“不可告人之事。”
-
长生见他二人猜谜一般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不禁眉头紧蹙,尤其是听那少年说“不可告人之事”时, 语气意味不明,虽然不知其所指为何,但心中就是无端生出一股极深的不痛快来。
然而还未说什么, 就看见绮罗忽然上前, 一把抱住了那少年。
长生瞳孔骤缩,猛然一甩袖子,下意识往前跨了一步,一句“成何体统”几乎要脱口而出。
洛洛被他甩了一个趔趄, 也是大惊。
她之前更多的是在惊讶, 这个家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龙首台吗?他怎么出来的!
这家伙真的强到……连龙首台的结界也困不住他吗?
而现在, 她的余光一瞥,惊讶地发现她哥看着那两个人,半隐在袍袖里的手握成了拳,竟似被气得发抖。
-
绮罗双手死死地扣住了迟悟的腰身,将脸贴在少年的胸膛上,抑制不住地哭起来。
她今日哭的太多了。
可她现在真的好高兴。
虽则意外和变故接二连三地发生,但所幸,她在乎的人,现在都在这里。
若是他们再因为她的缘故受到什么伤害,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你不要走了,一直待在我眼前,一步都不许离开。”她将脸埋进迟悟怀里,鼻涕眼泪全蹭在了他衣服上。迟悟笑着那袖子给她擦了擦,刮了刮她的鼻子,打趣道,“哪里是我离开,分明是你不乖,先跑了的。”
“我不乱跑了,我以后上哪都带着你。”绮罗吸着鼻子说道。
“好,那我就走到哪跟到哪,不离你半步。”迟悟爽朗地笑道。
“咳……”洛洛看着眼前这两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又瞟了一眼她哥,忍不住重重地一咳。
绮罗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拉着迟悟过来,给他们介绍了一番。
“这是迟悟,是我……”她说到这也不知怎么说才好了,面上微微一红,索性跳了过去,“你们之前都见过的。长生,你还记得他吧。”
长生将绮罗面上神情变化尽数看在眼里,只觉得格外的扎眼,心下愈发烦躁,双拳不自觉地握紧。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微微地眯了眯眼,冷冷地注视着他:“不记得,也不想记得。”
绮罗:“……”
她嘴角微微抽了抽,尴尬地笑道:“没事,没事,多见几次就记得了……”
“道宫主不认得我是正常的,毕竟上次见面的时候我也没用真面孔。”迟悟嘴角微勾,笑眯眯地道,“久仰宫主高名,此番算是正式相识,幸会?”
绮罗:“……”
难得迟悟这么会说话,但为什么语气听起来也不是很对味呢……
于是,两个人都顶着一副极不想看见对方但又不能不忍耐的表情,一个面沉如锅底,一个皮笑肉不笑,算是正式见过了面。
绮罗:?
-
于是,三人行变成了四人行。
绮罗看长生一张脸黑的能拧出水来,心惊胆战。再加上他的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也就不再死乞白赖地跟着他了,十分识趣地离他远了些,同迟悟走在了最前面。洛洛扶着长生跟在后面。
“迟悟,你是怎么出来的?”绮罗低声道。
“就是那么出来的啊。牢笼再强也是可以被打破的,虽说过程艰难了些,但是……”迟悟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谁让我答应了你呢。”
言出必行,我答应了一定会出来找你的。
绮罗听了,不禁心里一甜,嘴角控制不住地弯了起来,却又不好意思,把头扭了过去,不让他瞧见:“这么会说话!那我是不是还得奖励你?”
“那是肯定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迟悟一本正经道,“我表现的这么好,不重重地赏一赏,还怎么鼓舞士气。”
“那你要我怎么赏?”绮罗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迟悟一边走着一边将脑袋歪了过来,戳了戳自己的脸颊,意图十分之明确:“那自然是该怎么赏怎么赏咯。”
绮罗大窘,脸一下飞红了,做贼心虚地迅速扭头瞟了一眼后面两人,看见他们没什么反应,应该是没看见,才松下一口气来。她回过头来一扬手在迟悟额上敲了个爆栗子:“小小年纪的,脸皮这么厚了!”加快步子往前走去。
迟悟揉着额头笑着,几步赶了上去:“啧!说好了赏我又反悔,还说我无赖,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
绮罗脸颊红红的,扭头不看他,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先欠着!”
他们俩在前面走着,倒是步履轻快,有说有笑,可怜了洛洛走在后面,只觉得身旁一人身上散出来的黑气能将她吞了,当真欲哭无泪。
她忍了许久,最终实在忍不住了,小心说道:“哥……你能别盯着他们了吗?你再盯就要把他盯出两个窟窿来了……”
“……”
长生面色冰冷,看着前面一边走一边咬耳朵的两人,闻言一言不发。
-
“迟悟,我想问问,你那个千人千面的法术,难练吗?”绮罗好不容易静下心来,不与迟悟瞎闹了,这才想起正事来。
“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我见过另外一个人会这个法术。”绮罗道。
“哦?”迟悟瞧着她,淡淡的笑着,似是在等着她的下文。
“嗯,我应该不会弄错。”绮罗自顾自接道,“那人将我抓到了龙首台,我瞧他的时候,见到的分明是长生的样子,可洛洛见他,却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我就想起来你这个千人千面的法术了。”
迟悟看着前面的道路,顿了片刻,悠悠答道:“这法术,原本是我在藏山寺藏书阁的一本古籍里发现的,在我看来倒是不难,但在旁人看来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古籍放在角落里,书上的灰尘都有两指厚了,想来应该很多年都没人看过了,但是,仅凭这一点,也不能确定一定没有旁人会这法术。”
“嗯。”绮罗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
“我刚才才会问你那么多问题,就是怕你也是那人变化来的。我先是问你我们路上遇见的人和事,可后来觉得不够,因为我们一路上的行踪,其实是被幕后这人掌握了的。就连你说你给我带了糕点和梅子茶我都不能完全确定你的身份,万一你这一路也一直被他跟踪着呢?”
“所以我才会问我们在黄泉海里时候,我们做了什么,我寻思那时候就我们两个,那人再怎么厉害,应该不会连这个都知道吧?”
绮罗说着说着,抬起头来,看见迟悟含笑望着她。
“嗯,他肯定不知道。”迟悟爽朗笑道,“毕竟是不可告人之事嘛。”
绮罗一拳砸在他肩上,又笑又恼:“笨蛋,我说正事呢!”
-
屠龙宫的后山有一座书阁,是道无情生前最长待的地方。
屠龙宫世代修道。
修道与修佛所追求的东西不同。道本无情,求的是与天地同寿,与自然共生,回归混沌的质朴之态,所以对于修道者来说,先天的性子最为重要。
道无情性子清静,天赋极佳,少年时候便一副清淡模样。无甚情欲,不常喜悲,处变不惊,心境比许多修行多年的人还要好,曾被认为是最有可能得道飞升的人。
四人进到书阁之中,仰头望去,书阁共九层,长廊回环,一眼可以看到阁楼的顶层。
“莫师公是说在这边等我们吗?”绮罗进了一间屋子,四处打量着,问道。
“嗯。”迟悟淡道。
洛洛叫长生坐到一边去,去给他检查伤口,一边将屠龙宫现在的状况与他说了。长生凝眉不语。
绮罗一边在书阁中随意转着,一边听着洛洛说话。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感。
她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
有什么近在咫尺的东西,她忽视了。
那幕后之人,到底是有怎样通天的本事,能在她出逃的路上一路监视,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会多般变化,瞒天过海,连面都未露就耍的他们团团转;能挑动修士之间的争端,让他们无端的自相残杀起来,搅得屠龙宫混乱不堪;能玩弄生灵魂魄,像造傀儡一般,创世造人……
就像曹宁曾同她描述的那样。
这样手眼通天、无所不能……仿似天下都握在他的手里,他只要随意地笑一笑,便能颠倒了这乾坤,翻覆了这世界。
她为何会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似……她是该知道这人的。
-
“啊!”绮罗失声叫道。
她先前小腿上被射中了一箭,虽则被洛洛处理过了,但一时间也不可能好的那样彻底。此时一个没注意,竟自己将自己绊了一跤。
这样一摔,不仅腿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腰腹部的伤口也撕裂了。她着手一摸,洇出来的血迹将衣服浸湿了一块。
“我的天,我今天怎么回事,笨死我算了。”绮罗揉着自己的屁股,欲哭无泪。
迟悟从一旁赶过来,不禁皱起了眉:“又流血了,让我看看。”
绮罗看着洛洛忙着给长生换药,很明显没工夫,点头道了句:“好。”
绮罗从洛洛随身的乾坤袋里找到之前用的止血的白药,两人走到一个的角落里,绮罗让迟悟挡在外面,将外衣脱下来,继而撩起了里衣,解开绷带,露出了腰腹。
“你看看,之前的药是不是被血给冲掉了?冲掉了你就倒点上去,別倒太多,这药怪冲的,涂多了可疼了。”迟悟还没给她上药呢,她自己就先准备出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来。
与平常闺阁女子柔软的腰肢不同,绮罗小腹平坦,结实紧致,只是现下小腹右侧有一处洞穿的伤口,不断地洇出血来。绮罗背对着迟悟,迟悟微微蹲下,刚刚伸手去查探她腰后的伤口,就听身后一声怒喝:“你们在做甚么!”
绮罗一愣,就看见长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脚步不稳地往前上了两步,脸色铁青得看着他们。
“我伤口出血了,让小迟子给我上药……怎、怎么了吗……”绮罗被他这一声吼给吓了一跳,赶紧放下了衣裳,一脸懵。
“成何体统!”长生一声断喝,吓得绮罗抖了三抖,他紧紧地盯着他们,眸光锐利的简直能杀人,“上药非得他帮你!”
绮罗:“我又看不见……”
“是了,是了……”长生却没听她说什么,咬牙切齿地冷笑道,“我还在想你们在黄泉海里到底做了什么,是不是也是这般的不可告人之事!”
绮罗:“……”默默将自己未说完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你又吃错什么药啦你?无理取闹也有个限度行不行?他不帮我你帮我?让你帮我,你能保证不弄死我么?”绮罗微恼,忍不住嘟囔道。
“你说什么?”
绮罗:“……”
长生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目光阴沉,盯着她的眼睛:“不许让他再碰你。”
绮罗:“……”
“你说过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说什么你都听我的,是不是?”长生一字一顿道,“那好,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允许他碰你。你听懂了没?”
绮罗怔愣了许久,眸光从讶异变成了难以置信,只觉得跟这样不可理喻的人无话可说,将手里的白药瓶猛地砸到一边的墙上:“听懂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不行?”
“上什么药,死了算了,称你的意。”绮罗只觉得心情难得好了一会儿,此刻又被弄得一团糟。她不想跟长生吵,索性头也不回地走了。
洛洛看着眼前场景,被吓得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刚刚还好好的呢?怎么三言两语就又不对付了?
哥哥怎么突然这样生气?
她在原地犹豫再三,狠狠跺了跺脚,还是追了上去。
-
长生看着绮罗跑开的背影,眸子里闪过一瞬的慌乱和茫然,嘴唇微微开合,似是想要喊住她,最终却还是住了口。
洛洛追出去之后,这间书阁里只剩下长生和迟悟两个人,一下子变得十分的安静。
迟悟倒是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步就要往外走。长生却忽然横跨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迟悟顿了顿,往左迈了一步,长生也跟着迈了一步,仍旧挡在他的面前。他向右一步想要绕开,长生却忽然向前,一手抓住了迟悟的手腕,将他逼得倒退一步。
那只手上的力道不大,却准确无比地拿捏在了他的命门上,迟悟抬眼,正正好对上了一双冷冰冰的眸子。
只是这眸子里既无愤怒也无羞恼,反而平静得如同无波古井,深邃似寒潭幽冥。
跟刚刚恼羞成怒,阴鸷暴躁的样子判若两人。
“……”
迟悟垂眸瞧了瞧捏住自己手腕的那一只手,又抬眼看了那双没有一丝波澜的眸子,嘴角微微勾起,笑道。
“道宫主……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长生猛然使了力,将他又向后逼退一步,将他堵死在墙边。薄唇凑到在他耳边,缓缓说道:“我没那么好骗。”
“哦?”迟悟仍旧笑着。
“那个傻子信任你,我可不信任你,你给我离她远些,听懂了吗?她不知道龙首台的结界到底是什么,我却知道……没人会比我更清楚。”
“这个世上,绝对、绝对不可能有活人能仅凭自己就逃出那个牢笼。”长生一字一顿道。
“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不敢进千绝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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