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微醺的暖阳照在她乌黑柔密的头发上,毛茸茸的,仿佛飘出了香软的味道。
阮苏行勾了勾唇,闻到她的气息便觉身心通畅,他转眸看向陆庭远,后者面色不变,却是将手从画贞身上拿开,他揖手作礼,“陛下。”
“不必理会朕,你们方才在说甚么,大可继续。”阮苏行低头抻了抻袖襕上微小的皱子,慢条斯理的,好像正坐于殿中品茗一般悠闲惬意。
陆庭远冷冷失笑,随即略抿住了唇角。
他来到姜国的时候不短了,与阮苏行认识数年,二人虽一直不曾亲近如亲朋挚友,但是他自认对这位姜国君主十分了解。阮苏行甚么时候会对不在意的人事有过一丝多余的视线,他会尾随画贞而来,要么是他知悉了她是女扮男装的假质子,他对她起了兴趣,且是男女之意上的。要么便是如他待画扇那般,看不顺眼的,变着法儿也要折磨旁人。
画扇的死不是巧合,陆庭远眸中掠过一线阴影,原来潜意识里他自己已然信了那则消息。
一旦叫他真切地确定下来,画扇的死与阮苏行有关,那么他绝不会就此了之。阮苏行......
而眼下,阮苏行待画贞的态度,当真分外微妙。但愿他不曾动她的心思,若果然有那想头,他必不叫他如愿!画扇在天之灵也不想见到妹妹同害死自己的凶手纠缠在一处。
陆庭远牵唇笑开,道:“回陛下话,陆某不过路经此处,恰巧遇见了司郎君,便是素日里交好,也万不会在宫中窃窃私语。”他退后一步,作出告退的模样,“某还有事在身,这便先行一步。”
抬头时对上对面人鹿一样澄亮的眸子,她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怎的这样就要走呢?你方才说的还不曾说完,这么的,我随你走罢——”
话一说完画贞脚底抹油似的想要搭上陆庭远一同离去,身后瘟神存在感太过强烈,她招架不住,出于某种自己也困惑的缘由,不愿意同他单独相处。
走得有些急,风有些轻,吹得一片半枯的叶子落在画贞脖领间,她顾不得,佯装没注意到阮苏行不悦的眼神。
陆庭远心中一顿,加快步子上了远处的拱桥,他晓得画贞必不能追上自己,呵,她倒是有意,那一位准许么?
他回身远目,眸中不禁有些刺痛。画贞实在和画扇太过相像,他还记得在幼年时候,那一年他即将被父亲远送姜国为质,这对一个皇子来说是莫大的侮辱,亦是母妃心痛耻辱的根源。
他能如何,除了像个包袱被甩开又能怎样,远赴异乡受人践踏或许是宿命。便在临行的前一日,多时杳杳无踪的玄迦皇叔却回来了,父亲竟有些战战噤噤,他知道,父亲的皇位,原先是玄迦皇叔的。只是皇叔为一个女人堕落如斯,连江山也拱手让人,若是自己,必不如此。
昔日的事都是浮在幻影里昏黄的旧影,在那片昏黄里,却有一抹鲜活的身影。玄迦皇叔不是自己一人回来的,他身后有一个小女孩,扎着小辫儿,穿一身绛红的襦裙,探头探脑在大人身后偷看自己。
他发现了她,她飞快缩回去,稍时却又伸出头来,朝他盈盈一笑。她笑得真好看,奶声奶气,在皇叔的指引下唤了他一声“小哥哥”。
那抹笑靥是陆庭远在后来独自身处姜国为质的混沌日子里唯一的曙光,他没想到,她还会出现在生命里,以梨国质子的身份,她若无其事,笑容恬淡,“陆郎君,初次相见,日后还望多多指教。”
......
陆庭远有些失神地望着远处红梅下的画贞,梅花香自苦寒里,那么她呢,阮苏行对她是甚么样的心思。
却说近处,梅花香气馥郁,画贞被面前沉着脸色的男人截了路,她摸了摸鼻子,“陛下不与贵妃娘娘耳鬓厮磨,却追来了此处做甚么,没的叫人错以为您是断袖,坏了陛下的名声岂不是灵都的罪过?”
阮苏行看了看远处白玉桥上这才离开的陆庭远,嗤笑道:“那么他呢,你二人往日便形影不离,怎不惦记着先洗清外界关于你们的流言蜚语。”
“那不干我的事,”画贞本就不是画扇,话说起来理直气壮,“挚友之间,何惧不相干的外人嚼舌根子,陆郎君品性端正,喜好诗书,与我正是脾性契合,是以平日多有交流,清者自清。”
挚友?
阮苏行面色凝滞,“他是挚友,能够促膝而谈,是为‘清’,朕却是断袖祸水,沾你一下便成罪过。”
见他是真动了气,画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她这话原是不错的,她那些话都是站在姐姐的角度上而言,姐姐与陆庭远可不就是脾性相合可作神仙眷侣,要不怎么她耳里听见的四处扫听的都是昔日“她自己”与陆郎君如何如何好,并不是与阮苏行呀。
阮苏行负气,冷哼一声甩袖要走,画贞嗳了一声叫不住他,没能管住自己的腿,竟是颠颠儿追了上去。
“你这是在生气么,你因为我说了那些话不高兴?”他跨一步她小跑两步,甚是吃力,气喘吁吁道:“马有失蹄猫有失爪,我就不能说错话么,我心里不是那样想的,我赔不是,您是陛下,胸怀纳百川,不应当同我置气,这是孩童的行径——”
他停下脚,怪诞地垂眸看她。
她也呼呼停下来,面颊上因跑动浮起淡淡的红晕,“这便是了,不要走,有甚么话好好...好好说,我们和和气气的。”
阮苏行轻咳一声,假意掸了掸前襟,“你方才说你心里不是那样想的,那你再说,你心里如何想朕?”
画贞被将了一军,登时有点儿手足无措,她怎样想他...?还能怎么想,起初是想拿了他姜国的虎符叫他玩完儿,可是现下,现下亦是这个想头。只不过,如果有一天她真那么做了,她不想被他知道是她做的。
他在她徘徊的神情里看出一丝蹊跷,莫名怅惘,负手道:“你不必说了,朕不想听。”
画贞纳闷,阮苏行那般的神情只会叫她以为自己亏欠了他,可她并没有,是他莫名其妙的,说她于他而言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他不是在骗她么,为甚么入戏那么深?
男人心,海底针,终究是她不懂他。
脖子里那片枯竭的树叶还在,刺刺地提醒她它的存在,如鲠在喉。画贞皱了皱眉,抬手要拂去,阮苏行却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朕来罢,你看不见。”
他矮身吹开那片叶子,温热的呼吸毫无屏障地覆上她敏感的脖颈,“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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