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京那头没说话。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荣钺这一说,他立马就知道他想要什么了。
无非就是荣家的家业,以及他手里的钱和权。
荣钺这话说出来之后,荣京那边就没有再出声了。
听筒里只有沙沙的声响,若不是有这个声音存在,荣钺甚至都会觉得信号断掉了。
荣钺没什么耐心,等了几分钟没等到荣京的恢复,荣钺便继续道:“看来你是不愿意了。既然这样,那就让你的人等着给老太太收尸吧。”
说到这里,荣钺轻笑了一声,“放心,念在她年纪大了,我会给她留个全尸,不会像你当年对刘妈那么残忍。”
刘妈是荣家当年的佣人,也是荣钺他母亲的心腹。
荣京刚被带回去荣家那些年,刘妈也没少欺负过他,一直在刁难他。
后来荣京上位之后,把荣家所有对他不客气的下人都一一铲除了,手段极其残忍。
刘妈当年是挑断了手筋和脚筋,放血而死。
她死后,荣京直接让手下的人把她丢给了他养着的那只藏獒,尸体被撕成了好几段。
荣钺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场景——
他当时就发誓过,有朝一日,一定要从荣京身上一一讨回来。
抓到陈老太太之后,荣钺就没想过真的放过她——
不管荣京那边如何表态,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必须死。
“傅定泗带你找的人。”荣钺说完这番话之后,荣京那边终于开口了。
他这句话,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荣钺也不否认,笑着夸道:“不愧是你。”
“带人来墨西哥城跟我谈判。”荣京丢下这句话,直接掐断了电话。
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忙音,荣钺再次勾起了嘴角。
恼羞成怒了。
真是有意思,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回看见荣京这样。
看来这张牌真的打得不错。
………
“他怎么说?”荣钺这边打完电话之后,秦峰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
秦峰现在脑袋疼,他就想让这件事儿赶紧结束。
傅定泗处理好荣京了,平平安安地回去,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他让我带人去墨西哥。”荣钺把荣京刚刚说过的话跟傅定泗重复了一遍,“你能想办法把老太太弄出去吗?”
傅定泗点了点头,“有,两天之后我们出发。”
**
墨西哥,别墅内。
打完电话,荣京放下手机,一张脸阴沉得不像话。
朱奎站在荣京对面,看着他诡异的表情,浑身鸡皮疙瘩。
陈老太太被荣钺带走的事儿,属于他的工作失误。
其实朱奎一直都有找人暗中保护着陈老太太,他们主要是担心傅定泗那边打击报复。
万万没想到,傅定泗竟然跟荣钺合作了——
当初荣京放过荣钺,朱奎就觉得很奇怪。
荣家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人,他都处理得很干净,却放过了最重要的几个。
无异于放虎归山。
现在,还给了他反击的机会。
“先生,这件事情是我的疏忽,这次我一定将功赎罪,把老太太救下来……”
荣京没说话。
朱奎想了想,又道:“荣钺拿着老太太威胁你,无非是想要你手上的权力,我们不如以退为进,先顺着他,把人救下来再说。”
刚刚荣京和荣钺通话的内容,朱奎也听到了。
荣钺这么多年都不甘心,其实就是因为荣家的这些财产而已。
荣京现在根本不缺这些钱,而且,就算真的把手里的权力交给荣钺,荣钺也不可能做到荣京这样子——
“你以为他要的只是这个。”
荣京沉默了一会儿,勾起嘴角,笑得诡异。
他一双琥珀色的眼底闪着危险的光,周身走散着寒气,仿佛从地狱而来的恶魔,“他们是要我死。”
当年他弄死了荣钺的母亲,还有他在荣家所有的亲信,连他们母子几人手下的保姆都一块儿弄死了。
这些年,荣钺怕是早就在心里弄死他一万遍了。
现在终于有了这个机会,他绝对不会放手。
傅定泗就更不用说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窝囊的人格,就冲着他绑走宁皎依这件事儿,傅定泗就不会放过他。
他们两个,都想要他死,所以才会合作。
荣京很聪明,看事情也看得透彻。
他知道荣钺现在还不会对老太太下手,因为老太太是他最好的王牌,他一定会让这张王牌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既然他们想要他的命,那就来墨西哥。
朱奎听完荣京的话之后,顿时觉悟了。
他的脸色变得比之前还要难看:“先生,那你让他们过来……”
岂不是在惹火烧身?
“朱奎。”荣京冷不丁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听到这一声,朱奎的身体又跟着抖了抖。
他右眼皮跳了一下,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先生?”
“你跟我多久了?”荣京又问。
朱奎算了一下日子,“从你十五岁到现在,快十四年了。”
“我应该可以相信你吧?”这个问题,荣京是看着朱奎的眼睛问出来的。
朱奎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可以,我这条命都是您的。”
朱奎对荣京的忠诚,绝对经得起任何事情的考验。
其实荣京一直都不太相信这种话,不过现在……
“好,既然如此,你替我做几件事情。”
**
那天跟傅定泗见过面之后,宁皎依又有长达两周的时间没有见过傅定泗。
傅定泗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整个名城都不见他的踪影。
难道是心情不好,出去散心了?
宁皎依想了一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因为秦峰也一直没有回来,说不定他们两个人是一起走的。
宁皎依最近被白晓照顾得不错,她这月的例假竟然准时来了。
不过,肚子有些疼。
下班之后,宁皎依就匆匆准备回家了。
白晓说给她炖了汤,她正好痛经,很需要这些。
………
六点钟,宁皎依收拾好东西,刚刚打开办公室的门,便被人堵住了去路。
宁皎依被吓了一跳,差点儿尖叫出声。
她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秦峰,往后退了一步。
“你想吓死人啊?”宁皎依拍着胸口,皱眉看着秦峰:“你来做什么?”
秦峰这段时间不应该是跟傅定泗在一起吗,怎么突然来她这里了?
他出现了,是不是代表傅定泗也回来了?
如果他回来的话,他们大概可以继续谈离婚的事情了。
“跟我走。”秦峰一改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的表情很严肃,眼眶都是红的。
他没解释什么,直接抓住了宁皎依的手腕,带着她就要往外走——
宁皎依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她今天来月经肚子疼就够难受了,刚刚又被秦峰吓了一跳,现在秦峰一句话都不解释就要拽着她走,她能有什么好脸色?
宁皎依一把甩开了秦峰的手,没好气地骂他:“你神经病吧,有什么事儿能不能直说,别拉拉扯扯的。”
“他出事儿了。”秦峰停下来看着宁皎依,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头部中枪,已经在icu躺了一周。”
宁皎依原本还在发脾气,听到秦峰这句话之后,她浑身都僵住了。
秦峰没有说名字,可宁皎依心里清楚他指的是谁。
但她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所以,她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问秦峰:“他……?是谁?”
“你说呢?”秦峰哪里会看不出来宁皎依是在自欺欺人。
他轻笑了一声,“我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我刚才说的时候,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宁皎依难得一次被秦峰说得哑口无言。
她定在原地,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秦峰也不管宁皎依说不说话了,拽着她就往外走。
………
这一次宁皎依没有再挣扎了,她就这么被秦峰拽出了工作室,被他带上了车。
公司的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其中就包括谢顾。
谢顾认得秦峰,所以秦峰刚来进来的时候她没有拦着。
但是看秦峰对宁皎依这个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谢顾有些担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发消息跟宁绥和说一声。
之前宁绥和就叮嘱过她说宁皎依最近这段时间状态不好,要她多观察宁皎依的反应。
谢顾一直都记得宁绥和的话。
遇上这种情况,自然是要第一时间向他汇报的。
**
宁皎依一路被秦峰拽上了车,车子发动之后,她才反应过来。
宁皎依看向了一旁的秦峰,艰涩地开口:“他怎么会中枪?你们到底背着我干了什么?”
宁皎依也不是傻子,她刚刚思考了很久,这件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傅定泗上一次中枪就是因为荣京……
荣京……
提到这个名字,宁皎依突然想到了开庭之前的那几天,傅定泗聊起这件事情时的反应。
当时他满身杀气,她还被他的状态给吓到了。
虽然他那天什么都没有说,但她真切感受到了他想要杀人的冲动。
后来傅定泗答应了她不会乱来,宁皎依便也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权当他当时是情绪没控制好。
可是现在……
“他去找荣京了,是不是?”秦峰那边没有回复,宁皎依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秦峰点了点头,“是。”
宁皎依:“……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她简直不理解秦峰的逻辑。
“荣京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他已经不能入境了,你为什么还要看着他过去?墨西哥是他的地盘,那个地方持枪是合法的,他又不会用枪,过去就是送——”
“你以为我不想拦着他?你觉得我拦得住?”
宁皎依还没说完,就被秦峰打断了。
他的两个问题都格外地犀利,宁皎依硬生生被问得噤了声?——
秦峰说得对,傅定泗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是没人拦得住的。
“他对你什么心态,你会不知道?从以前到现在都一个德行,见不得你受半点儿委屈,谁要是欺负了你,他能跟对方拼命。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别告诉我你连他的作风都忘记了。”
宁皎依:“……”
是。
她当然没忘记傅定泗的作风。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该去墨西哥送死。
荣京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
“而且,你以为是荣京开枪伤的他?”秦峰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语气里带了几分讥诮。
宁皎依右眼皮跳了起来,秦峰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荣京伤的傅定泗吗?
她原本就满心疑惑,听完秦峰的这番话之后,更是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护照带了没有?”秦峰答非所问。
宁皎依点了点头,“带了。”
她的证件一直都带在身上,这是多年以来的习惯。
秦峰朝着宁皎依伸出手,“护照给我。”
宁皎依大概能明白秦峰要做什么,她低头打开了包,找到护照递给了秦峰。
秦峰那边拿过宁皎依的护照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助理,让助理去订机票。
办完这些事儿之后,秦峰将护照还给了宁皎依。
“你还没跟我解释,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宁皎依现在满脑子都被秦峰刚刚的那句话占据了。
不是荣京伤的傅定泗,那是谁?
“荣京已经被弄死了。”秦峰看着宁皎依的眼睛,说:“是定泗开的枪,你敢信吗?”
宁皎依:“……”
傅定泗开枪?
他什么时候会用枪的?
秦峰看到宁皎依睁大眼睛的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他轻笑了一声,原本就红的眼眶这下肿得更厉害了,“别说你不信,我他妈都不信。”
“我本来以为,荣京被限制入境,这事儿就算完了。”秦峰回忆着,“但是他怎么肯?荣京让你受了罪,他就要弄荣京。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为了你都可以不要命。”
“他计划着为你报仇杀死荣京的时候,你在计划着抛弃他,跟他离婚。”秦峰毫不留情地道出了事实,“宁皎依,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评价你,当初你不是做梦都在盼望他回来吗,他回来了,你又爱上副人格了。你是不是永远都没办法睁开眼睛看你身边的人?”
“……”
以前听到这种话,宁皎依一定会毫不留情地骂回去。
但是现在,她沉默了。
秦峰说得对,她自己都唾弃自己,何况是别人呢。
是她变心了,是她没良心。
事实摆在眼前,她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
宁皎依低着头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她又问秦峰:“他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自杀。”秦峰只说了两个字。
简单粗暴,然而每个字都重重地敲打在了她的心上。
自杀,竟然是自杀——
宁皎依死都不会将这两个字跟傅定泗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
她想不通。
是因为她要离婚吗?
傅定泗并不是这么懦弱的人,别说他了,就连副人格都不会选这种偏激的方式。
他虽然也是“自杀”,但最起码没有真的让这个身份物理性地消失。
“你问我?”秦峰揉了揉眉心,“宁皎依,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明白?”
宁皎依:“……”
她是真的不明白,想不通。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秦峰看到宁皎依茫然的眼神,再次气笑了,“我真想把他摇醒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你却连他为什么这么做都不知道。你说讽刺不讽刺?”
宁皎依哑口无言,确实是很讽刺。
她内心的自责不断上涌着,经过秦峰这么一说,她更觉得自己自私了。
“你爱上副人格了,是吗?”
宁皎依刚刚低下头,就听到了秦峰问这个问题。
虽然他刚刚也提过相关的话,但他没有这样正式地问过。
现在这一问,宁皎依更加难堪了。
不过,她并没有逃避。
回避这种问题起不到任何作用,如果连自己最真实的感情都要回避,那她真的要被唾弃至死了。
所以,宁皎依在秦峰的注视之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说:“没错,我是爱上他了。”
“呵呵,你倒是承认得很坦然。既然你爱上他了,当初为什么还要跟他离婚?你当初不是跟他说你爱的是这个人吗,最后他选择消失成全了你们,你现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秦峰字字句句都很犀利。
“是啊,是我不要脸,我承认。”宁皎依一点儿都没生气。
她抬起手捂住了眼睛,对于秦峰的怨气和不平照单全收。
秦峰万万没想到宁皎依这次会是这样的态度。
宁皎依从来就不是会吃亏的性格,之前他们两个人发生口角的时候,秦峰在宁皎依这边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宁皎依这个人嘴皮子太利落了,就算是她不占理的事儿,她都能说出一副很在理的样子。
秦峰原本以为这一次也是跟平时一样的路数,没想到她竟然一句都不反抗。
秦峰看到宁皎依捂住眼睛,那一刻,竟然切身体会到了她的绝望。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平时不示弱的人,突然示弱,是最致命的。
秦峰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谴责宁皎依,但是一看到她这样子,他突然没了脾气,那些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现在在纽約的医院,他堂哥找了最好的专家替他出手术方案。”
秦峰转移了话题,跟宁皎依说了傅定泗现在的情况:“不过手术成功的几率很小,启政哥让我来带你见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听到这四个字,宁皎依一把抓住了衣角。
手里的布料被她攥得皱成了一团。
她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连喉咙都在发酸。
**
过了四十几分钟,宁皎依被秦峰带来了机场。
秦峰已经买过了最近的一趟航班。
他们两个人都没行李,很快就办了登机手续来到了贵宾休息室。
宁皎依一路都很恍惚,她现在还没有从傅定泗开枪自杀这件事儿里缓过神儿来。
在休息室坐下来之后,她整个人还是飘着的,有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腿上有清晰的疼痛袭来。
这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些,也提醒了她,这一切并不是梦境。
傅定泗为了给她报仇,杀了荣京。
然后……他自杀了。
她不愿意去想他自杀的原因,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想面对。
她像一只将脑袋扎进沙子的鸵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逃避着现实,懦弱到了极点。
宁皎依坐下来之后,手机突然响了。
因为精神恍惚的缘故,手机突然的振动将她吓了一跳,她身体都跟着哆嗦了一下。
这一下,把旁边的秦峰也吓得够呛。
秦峰还以为宁皎依是身体不舒服了,后来看到她拿起手机,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被手机声音吓到了。
这得是走神成什么样子,才能被这种声音吓到?
秦峰摇了摇头,看着宁皎依这个状态,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了。
宁皎依之前患过很严重的抑郁症,现在接二连三的打击,她如果承受不住,很容易复发——
………
宁皎依那边已经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宁绥和打来的。
宁皎依接起电话之后,喊了一声“哥”,之后便没了言语。
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不对劲儿,宁绥和一听便警铃大作:“你在哪里?出什么事儿了?告诉哥,哥去找你。”
“我……没事儿。”宁皎依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想让宁绥和担心,便硬着头皮说:“没事儿的,我很好。”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骗宁绥和,还是在自我欺骗。
宁皎依一这么说,宁绥和的表情哥就更严肃了。
没事儿的,我很好。
这一句话,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当初宁皎依失去孩子患上抑郁症的时候,最严重的那个阶段,她几乎每天都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自残了,浑身是伤,她却笑着说:“没事儿的,我很好。”
对于宁绥和来说,这几个字,简直就是魔咒。
后来宁皎依完全康复之后,就不会说这句话了。
时隔这么多年,她又这么说……
“你在哪里,我现在去找你,秦峰人呢?你让他接电话。”
“哥,傅定泗自杀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宁皎依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捂着嘴巴,哭得肩膀都在颤动。
宁绥和听完宁皎依的话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之后,他的语气更加紧张了:“他为什么自杀?皎皎,你现在人在哪里,告诉我,我去找你。”
宁皎依现在这个情绪状态,宁绥和是绝对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呆着的。
就算手头有天大的事儿,他都得搁置到一边来找她。
“哥,是我的错,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不认识我,他根本就不会遇到这些事情。”
宁皎依现在满心自责,她将傅定泗遭遇的所有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不管是主人格还是副人格——都是她害的。
她觉得自己是千古罪人,永远不可能得到原谅的那种。
“皎皎,你现在需要冷静,先告诉我你在哪里。”宁绥和企图让宁皎依冷静下来,他一边通电话,那边已经拿起了车钥匙准备出发。
“我在机场。”这一次,宁皎依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无比:“他在纽約的医院,重症监护室里,秦峰说他可能活不下去了,带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听到这四个字,宁绥和心里也不好受。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平复了好久才说:“我这就买票去纽約,你跟秦峰先走,我很快就到。”
“皎皎,别做傻事儿,等哥过去,一切有我在,嗯?”
宁皎依没应宁绥和的话,她目光呆滞,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摁下了挂断键。
宁绥和那边跟宁皎依通完电话还是不放心,最后又给秦峰打了电话。
秦峰看到宁绥和来电,基本上就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秦峰接起了电话,不等宁绥和开口,就跟他说:“放心,人我会看好,医院还是上次那家,你到了直接打车过去。”
宁绥和:“好,等我。”
其实宁绥和还有很多问题想问秦峰。
比如,傅定泗为什么自杀。
但是,现在并不是谈论这种问题的最佳时机。
两人没多说什么,事情聊完便挂了电话。
………
秦峰收起了手机,看着对面哭到崩溃的宁皎依,他有点儿头疼,也有些于心不忍。
秦峰一直觉得自己对付女人挺有一手的,女人哭了,他总是能很快哄好。
但宁皎依这样儿……他是真的有些束手无策。
大概是因为宁皎依平时太强势了吧,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缓一缓。
秦峰犹豫了半天,从桌上拿了纸抽盒,送到了宁皎依的手上。
“擦擦吧。”秦峰抽了一张纸巾给宁皎依擦了擦眼泪,这一次,他的语气比之前放柔了不少,“你先别哭了,哭也不能解决问题,先冷静一下,到了纽約再说。”
宁皎依像是没听到秦峰的话一样,还是在哭。
“你自己身体也不好,别哭了。”秦峰无奈地开口跟宁皎依道歉,“刚才是我太着急了,说话不好听,你别放在心上,我跟你道歉。”
“没说错。”
这次,宁皎依终于开口说话了。
因为哭得太剧烈,她说话的时候已经带了浓重的鼻音。
宁皎依抬起头来看着秦峰的眼睛,她的眼睛宛如一潭枯井,“你没说错,是我害了他们。”
“如果没有认识我,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
“……你现在说这些没用,行了,别哭了别哭了,你身体也不好,回头你把自己哭垮了,我怎么跟他还有你哥交代。”秦峰拍了一下宁皎依的肩膀,“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准备登机了,你飞机上好好睡一觉。”
秦峰这话说完之后,机场正好响起了登机广播。
宁皎依也听到了。她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起身准备朝登机口的方向去。
然而,她刚一起来,眼前便是一阵黑。
“我靠!你没事儿吧?”秦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宁皎依,看着她惨白的脸色,秦峰被吓得不轻。
“没事儿。”宁皎依摇摇头,有气无力地回复秦峰:“走吧,登机了。”
虽然宁皎依嘴上说没事儿,但秦峰还是不放心:“你确定?”
宁皎依:“嗯,只是有些低血糖。”
她这个毛病已经很多年了,情绪太激动的时候,或者吃不到东西的时候都会这样。
而且她现在还来了例假,本来就是最虚弱的时候。
………
秦峰不放心,一路扶着宁皎依上了飞机。
刚上飞机,秦峰就跟空姐要了毯子和热水还有吃的递给了宁皎依。
宁皎依肚子疼,她端起热水来喝了几口,舒服了不少。
“你吃点儿东西吧。”秦峰指了指面包,“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你要是不吃点儿,怕是坚持不到纽約。”
秦峰说得没错。
皎依点了点头,拿起了面包,撕开包装,机械地咬了起来。
秦峰看到宁皎依吃东西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之前他真的没发现宁皎依这么虚弱,傅定泗说她身体不好的时候,他不太相信,总觉得她平时生龙活虎的,没那么严重,傅定泗只是关心则乱而已。
但是今天亲眼看到了,他才知道宁皎依的身体有多糟糕。
看来,人还是不能表现得太强势,不然生病了都没人心疼。
宁皎依这个性格……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秦峰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飞机之后,他给傅启政那边打了一通电话,跟他汇报了情况。
傅启政问了他们的航班号,说是会安排人接他们。
秦峰给傅启政打电话的时候,宁皎依立即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等秦峰打完电话,宁皎依才问:“傅家那边……你们通知过了没有?”
“通知过了,他们前两天已经到纽約了。”秦峰说,“阮姨接受不了现实,直接晕过去了,现在还在医院住着。”
宁皎依:“……”
阮湘玉那么疼爱傅定泗,她肯定接受不了这种事情。
现在阮湘玉应该恨死她了吧,比之前更恨。
想到这里,宁皎依自嘲地笑了起来。
秦峰看了一下宁皎依的表情,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跟你没关系,阮姨和傅叔也没有怪你,这是定泗自己做出来的选择。”
“他们之前没联系你,是怕你太担心,阮姨说你身体不好,还在吃药,经受不起刺激。”秦峰把阮湘玉和傅诚的意思跟宁皎依传达了一下。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宁皎依更加自责了。
如果阮湘玉和傅诚怪罪她,骂她,她可能心里还会好受一些。
但是他们什么都不计较,甚至在这个时候还关心她的身体状况,这更加让她觉得自己没有良心——
所有人都对她这么好,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连阮湘玉这种一路对她带着偏见的人都接受了她,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关心着她……
“阮姨和傅叔都知道你打算跟他离婚的事儿了,所以他们一开始没想打扰你,接到消息之后两个人先过来了。”
秦峰看着宁皎依,继续说着:“后来是医生说手术风险太大,存活系数不高,启政哥怕你后悔,所以才让我喊你过去见他最后一面。阮姨和傅叔也是没办法了,他们其实挺尊重你的决定的。”
宁皎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客舱广播开始了。
乘务组提醒所有乘客系好安全带,飞机开始滑行。
宁皎依裹紧了身上的毯子,感受着飞机一点一点离开地面,穿破云层。
………
等飞机平稳上升之后,宁皎依才回过神来。
她看向了秦峰,颤抖着声音问他:“他为什么自杀?”
“我一开始也不清楚原因。”
提起这件事儿,秦峰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失落,“就是觉得这事儿不像他的风格,就算你不喜欢他了,他完全可以不放手,或者再凭本事把你追回来,他那么优秀的人,我不信会有女人拒绝得了他。”
“退一万步,就算你俩真的不可能了,他应该也不是没出息到为了一个女人寻死觅活的人。”
宁皎依:“……”
是,秦峰说的这一点,她完全赞同。
他冷静理智又强大,就算遇到再大的挫折都不至于被打倒,更不至于夸张到放弃生命。
“后来我听了那个精神科医生的分析,觉得挺有道理的。”秦峰说。
“……你是说,eddie医生?”宁皎依一下子就猜到了秦峰口中的医生的谁。
“是。”秦峰点点头,“因为我和启政哥还有阮姨傅叔,我们都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自杀。了解他的人都不觉得他会做这种没出息的事儿。”
“eddie医生说,他不是自杀,只是想杀死那个副人格。”
秦峰把eddie医生的话大概跟宁皎依重复了一遍,“因为你爱上了副人格,他妒忌,但是又没有办法跟他竞争。他不会伟大到放弃自我再让他出现,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最偏激的方法,同归于尽——就算他会跟着一起消失也没关系。”
“是不是很离谱?”秦峰看着宁皎依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别说你了,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也觉得很扯。”
“你想想,他该有多恨副人格啊,恨到非要拉着他同归于尽。”
“……”
这番话冲击实在是太大,宁皎依彻底缓不过来了。
是啊……他该有多恨他?
宁皎依早就知道傅定泗恨死了那个人的存在,
他提到那个人的时候,言辞间的厌恶和不耐烦表现得特别明显。
她知道他恨,可是却低估了他恨那个人的程度。
究竟是什么样的恨,才能让他做出如此偏激自毁的决定?
“我之前还在纳闷,他怎么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去墨西哥找荣京。”秦峰抓了一把头发,“现在我明白了,他去的时候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他去墨西哥解决掉荣京,估计是怕他不在之后,荣京再来找你的麻烦。所以,消失之前,他要替你扫清一切障碍。”
秦峰说,“哦,这个也是那个医生分析的,我想不到这么深。”
“至于这个到底是不是他真实的想法,我们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了。”
医生说过了,傅定泗的情况,手术风险很大。
即使子弹成功取出来,也逃不过变成植物人的风险。
那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医院,最顶尖的团队。
连他们都说成功率不高,那别人就更没辙了。
秦峰想到这里有些疲累,他们能做的,好像只有接受现实了。
他最初的时候自然是没办法接受的,但是磨了这一周,不接受也得接受。
现实不会因为他们的不接受而有所改变。
但是很显然,宁皎依现在跟他一周之前的状态差不多。
刚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消化不了。
秦峰不想再刺激她了,索性选择了沉默,给她时间慢慢消化这个消息。
**
十三个小时的航程,宁皎依一路睡睡醒醒,做了好几次噩梦。
梦里,都是傅定泗浑身是血的场景。
她抱着他喊他的名字,可是却没有得到一声回应。
然后,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了。
宁皎依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她呼吸急促,这个时候飞机正在下降,颠簸不断。
宁皎依的脸色发白,嘴唇干得都要掉皮了。
秦峰原本也是要叫醒宁皎依的,没想到她竟然自己醒来了。
“马上就到了。”秦峰看了一眼前面屏幕上的航程时间,“还有十分钟,启政哥的人已经在机场等着了。到了我们直接去医院。”
宁皎依现在还没有从刚刚的那个梦里缓过神儿来,秦峰的话,她也没听进去多少,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目光呆滞。
过了十几分钟,飞机降落在机场。
宁皎依和秦峰都没有行李,舱门一打开,他们两个人便走了出去。
宁皎依很累,双腿疲惫不堪,像是灌了铅。
秦峰为了照顾她,特意走慢了一些。
刚刚在飞机上,宁皎依跟空姐要卫生巾的时候,秦峰才知道宁皎依来月事了。
难怪她的脸色这么好,还差点儿晕过去。
走到出口,傅启政派来的司机已经在等了。
这位司机,宁皎依之前已经见过好几次。
按理说应该是好好打个招呼的,但是这一次,她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看到司机之后,宁皎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上车了。
去医院的路上,宁皎依也没有说话,秦峰这边接了傅启政的电话报了一声平安。
挂上电话之后,秦峰看向了一旁的宁皎依,轻轻地摇了摇头。
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宁皎依这样狼狈落魄,再多责怪的话,他都说不出口了。
那句话说得挺对,感情的事情真的勉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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