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他背道而驰

放逐


“我放逐你,也放逐我自己。我放不下你,却与自己达成和解。”
女人摆了摆头,想要挥走脑海里七零八落的情绪。
一束阳光趁着初冬的冰凉俘获一众渴望温暖的心,又将念头打在她身上。她伸手接过礼赞,空空如也,金辉毫无存在感地被她无视,浅浅的弧度配上那双厌倦高傲的眼睛,冷漠地嘲讽着所谓的馈赠。
“你足够遥远,是我踮起脚尖也不能伸手触碰到的水镜。”
心思越来越乱,忽然视线模糊起来,温热的触觉从脸颊滚烫起来,又在须臾间变得更加寒冷。
她抿着唇,没有抬手,只是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墓碑,似乎没有目的,似乎目的明确。
“黑暗中,于连用手在松软的土上摸来摸去,看看痕迹是否除干净了。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手上,原来是玛蒂尔德整个一边的头发,她剪下来扔给他的。
她在窗口。
’这是你的奴仆送给你的,’她对他说,声音相当大,’这是永远服从的标志。我不要理智了,做我的主人吧。’”
那时她拿着书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一枝玉兰伸进她怀里。她百无聊赖地揉捏着洁白的花瓣,直至它浑身萎蔫棕黄,她才停下手将那一整只裁决。
她似乎说的是……逾越规矩的自由,应当放逐。
再低头,她嗤笑玛蒂尔德的卑微,指尖不断摩挲在纸香中,却不断地赏玩。
门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不理,继续反反复复地念着那几句。
夜色为她赌上无边的阑珊,势必要将她满目不得而不寻的希望灌满隐喻,正用尖锐的音量刺插着她的灵魂,让她被黑暗的嘹亮假象带入黄土。
真是个又冷又甜的女孩……是注定不得光明的。
一双手按住她颤抖的双肩。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闭上了讲出那些战栗语言的嘴,闭上了眼睛。
沉静的冗夜在一张一翕的呼吸中吞吐而过。她仰着头,微微张口,咬紧牙关,微皱的眉头无不透露着她所经历的痛苦。
“算我求你……”
她睁开眼睛,红丝交杂在悲恸的眼波里,泛出淡淡银光。像月色溺死于她惯常的睥睨中。
微微闪动的光线映出他随着时间流光百转的身影,疲惫而野心勃勃。那双修长的手还拖着沉重的枷锁,文件袋多的撑开了他的公文包。还好,她还依靠着他的胸膛,那其中只有为她搏动的一颗心……
啊……那颗心也是被欲望挤满的空间啊……
他眼中有着渐行渐远的意味。
她狠狠地砸下眼帘,给了自己重重一击。再睁眼,她起身从他怀中脱开。
偏爱月色动人
怎奈夜色弄人
她不该与玛蒂尔德一样的。一样的放纵,一样的后悔。
她扬起笑容,两只眼睛如同弯弯明月,盛着将要溢出的星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我清楚的。”
我清楚我的身体情况的。
男人被眼前的美景触动了,那是无边夜色中唯一炫目的烟火。
烟火只能闪耀一瞬啊……
“tothegroom,敬新郎!
tothebr,敬新娘!
fromyoursister,来自你姐姐真挚的祝福!
whoisalwaysbyyours,你永远的姐姐,永远站在你这边!
toyourunion,祝你们二人心连心,永远幸福!
andthehopethatyouprov,和你们光明的未来!
mayyoualways,祝你们永永远远,
besatisfied,知足常乐。”
她唱的安静而落寞,一瞬间安吉莉卡那副高挑而骄矜的身影与她的背影重合起来,一般高洁神圣。
那是她最真心的祝福,也是最虔诚的祈愿。
“明天家庭医生会给你检查身体,早点休息。”
门被关上了,那抹烟火滑落天空。
他眼中唯一的亮色消失了。
一夜无眠。
“小姐,先生的身体状况变得更差了。”
她微垂的睫毛颤了颤,那双一贯敷衍的眼睛仍旧不动一丝感情,仿佛早已预见结果。
“让他做想做的,哪怕是一口气,也要吊着。”
“小姐,先生的身体真的不能纵容他这样工作了。”
她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闪过讽刺的冷意,她向前压下身子:“那是他的事,你我只要让他还能活着就够了。”
“是。”医生低下头,那是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他从来看不懂小姐和先生的感情,明明那么深爱,却又那么不在乎。明明是世代无忧的资产,却偏偏顶着重病奋斗……甚至都不曾一起去过民政局。
她打开房门,慵懒地斜靠在门框间。
“我走了。”
“早点回来。”她依旧在笑。
……
一眨眼,不知何时又是泪流满面……
我很爱你呀
因为爱所以不能也不敢将你囚禁
因为是你的梦想
所以无论如何痛苦害怕都不得流露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成全你
我放逐你
……
玉兰的枝条永远向上,永远不知满足
像你一样
……
“这位小姐,您与这位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且这位先生没有法定继承人……”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双深陷的眼睛中曾饱含的无数感情早已经被无数个无眠的夜晚覆盖,垂死却不挣扎。
她忽然猛烈地摇头:“不!不!他是有继承人的!”
……
那是他的心血
他用生命去证实的萌芽
不能
不能让别人夺走他微弱的生命!
……
那盆玉兰已经变成枯枝一片。
她坐在窗前,一枝一枝地掐断,一枝一枝地碾碎。
“小姐,您还怀着孩子,就当是为了他,您也要振作起来啊。”
女人无神的眼睛动了动,她看着被碾成粉末枝条,慌张地捏起来:“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是他送给我的玉兰,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要……不要……”
像是疯子一般,慌张而胆怯。
“小姐!您再如此,就不止这盆花凋亡了!”
女人被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悬在半空的手还抓着粉碎的花末。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
“母亲,我回来了。”
她挽着头发,从前垂下来两条头发,米白色的长裙庄重而温婉。她托着骨瓷杯,转过身含笑看着孩子。
“想吃什么,我带你出去吃。”
男孩摇了摇头:“我想吃母亲做的。”
她微微倾身放下茶杯,笑得平静而优雅,还有一泉温柔在她眼中化开:“好。”
曾经,那里是凝结的冰凌。
一阵玉兰花的香气随着她的裙摆摇曳散发出来,接着走近厨房。
男孩看着她,这是他的母亲。从他记事,他从未见过母亲有什么感情波动,永远是淡漠的,温柔的,哀伤的……那双眼睛在看见自己时,会多一层除了普通母爱的复杂的感情,他从来没有明白过。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以为母亲是爱他的——事实上她确实是爱他的——只是他隐隐约约觉得她的爱有所保留——或者她的爱比常人少了太多了。总之他曾经认为他们留着一样的血,与一个人无异。可他不久后就失败地发现,他永远看不懂母亲。那种保留甚至变成他们之间的一道隔阂,就像她所展现的温柔和爱意总带着疏远——他不该形容说母亲对他的爱的,可是他找不到其他更佳的词汇了。
她从来不会主动询问他的任何消息,即便是问了些什么,也不过是浅尝辄止,她是不关心也不愿意深刻了解的。因为若非他是她的孩子,她是不愿将关注放在这世界上除了玉兰以外的任何物品上的。她总是与浮夸和浮躁的世界格格不入的,所以万物皆与她无关,因为她不属于这里……
哈哈——他好像明白一点了!他找到那扇门的门缝了!他终于开始了解她了!他的母亲是神……神是遥远地生活在穹顶以外的,所以触摸不到。于是他的母亲没有过分的感情,像天空一样,蓝地轻柔,日日夜夜公正地分发给每个人相同的光芒和光阴。那是他的母亲!这也不难解释她为何一举一动都那么克制而精致高雅,因为她是神啊,她要防止自己在人间扶养这个孩子——这个像父亲的孩子——他也从未见过父亲,只知道自己和父亲长的很像——时脱离神格。
“好了,来吃饭吧。”
她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男孩郑重地接过盘子,又以自己最严肃而感激的目光向扶养自己的神女致敬。女人浅浅地笑了笑。
“快吃吧。”她略带歉意,“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吃完了记得早点休息。”
“母亲……”他咽了咽口水,“晚安。”
“蒽。”她微笑着点头。
他不会问她如何,因为她不喜欢。她不愿深掘他人,也不愿被人触碰。
况且,他知道原因的,每年的这一天,她都要去一个地方看父亲的,他们叫这个日子:
忌日
……
她将一朵开的极美的玉兰放在他的墓碑前:
“我放逐你,也放逐我自己。我放不下你,却与自己达成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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