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馋

我是你嫂子


从警局回来,赵折风对公寓楼下的守门大爷打了一声招呼,进了一幢墙面斑驳,装饰破旧的公寓大楼。
这幢公寓大楼是上个世纪的建筑,典型的欧式风格,爱奥尼克柱,富丽的浮雕,五彩斑斓的花窗玻璃,历经一个世纪风雨的洗礼,柱体早已露出红色墙砖,浮雕的人脸模糊不清,男女不辨,斑斓的花窗玻璃也只剩下几块碎玻璃。
里面住的人也都是上个世纪的。
一楼是退休的老教师,隔壁是退休的老医生,这两户邻居没事就爱唱戏,一声更比一声高。
二楼住着退休的老警察,隔壁是退休的老法官,这两户邻居不是吵架就是打架,文能舌战群雄,武能力挑百将。
三楼住着退休老教师,隔壁是退休的老警察,这两户邻居原本是夫妻,儿女出国后这两对夫妻就离了。
四楼是早已经退休的黑板课桌、医疗器械和警棍栅栏和法槌……
公寓大楼里有一个老式电梯,这个老式电梯破破烂烂,功能不全,脾气倒是挺大,一启动就哐哐当当巨响,一人上楼,整幢楼的人都听得见。
要不是赵折风腿上有伤,刚才又被那打劫的歹徒踩了膝盖,他还真他娘的不惯这破电梯的破脾气!
五楼住着几位年轻医生,六楼是空置的,偶尔会有人过来装修一下。
七楼住着一个孤魂野鬼,整日晃晃荡荡没有什么正经工作,不买菜不做饭,住了半年多了,少见他露脸,没人知道他是干嘛的。
七楼,到了。
赵折风拿出钥匙开了自己房门的锁——实在惭愧,他就是别人眼中的没正经工作的孤魂野鬼。
七楼只有一户,另一户是天台,他与天为邻。
赵折风的房间不大,几十平米,该有的都有,厨房浴室,卧室书房,客厅阳台。
不该有的也有,比如说客厅那个绚丽的大吊灯,费电不说还不怎么亮,一打开忽明忽暗,幽幽惨惨能直接上演午夜惊魂。
这个门有点破旧,得用脚踹——哐!这一次的力道正正好,门打开了,门框没掉出来。
一进门就听到那座机滴滴滴地响,这年头通过座机打电话的,也是上个世纪的人。
他把手里的药丢到沙发上,走到座机旁按了免提后就走到窗边抻抻手臂,望着外头一边飞一边拉屎的雀鸟。
座机那头传来上个世纪的声音:“折风,下周三回家一趟吧,家里有事。”
“赵勋死了?”
“……折风……”座机那头已习惯了他对赵勋的出言不逊,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好歹是你父亲。”
“没什么事就赶紧挂了。”
“折风,回家一趟吧,也让我看看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电话那头顿了顿,道:“下周三,是你哥哥的忌日……”
电话那头的人等了半个世纪,听到塑料袋打开时的窸窸窣窣声,听到水龙头哗啦啦地流淌声,听到咕噜咕噜的饮水机的声音,还有哐哐当当风吹门响。
最后才听到一个字:“呵。”
嘟嘟嘟。
赵折风挂了电话。
“我的爸爸
某个深夜,我发烧了,脸烫得通红,我的爸爸深夜送我去医院,我趴在爸爸的后背,迷迷糊糊中看到他的脸上挂着热汗,比我的脸还要红还要烫。
我不知道是我生病了,还是爸爸生病了。
后来爸爸送我到了医院,他陪着我打了点滴……”
偌大的别墅里,透明干净的落地窗前,一位雍容华贵的贵妇人坐在价值不菲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小学一年级的作文本,看着上面歪歪扭扭但尽力写得工整的铅笔字,眉间深深蹙起。
这短短一百多字的作文,擦擦涂涂的痕迹尤在,可见写得很艰难,不是许多字不认识需要用拼音代替,而是许多谎言需要一点一点地去编造。
合起作文本,本子封面姓名一栏写着:赵折风。
确实有那么一个深夜,赵折风发烧了,脸烫得通红,他喝了酒的爸爸抽出腰带,狠狠打了他一顿,用最狠毒的语言,一边骂一边打……那时候,他爸爸的脸确实比他的脸还要红还要烫。
小孩子都擅长说谎,编织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装饰缝补着千疮百孔的童年。
而她是孩子童年里那个懦弱的母亲。
侍立于一旁的管家毕恭毕敬地躬身问道:“夫人,二公子还是不肯回来吗?”
贵妇人捏着那一本作文本,满脸疲态,道:“随他吧,活着就行。”
赵折风是活着回来的,手里拿着一捧敷衍的菊花,身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西裤,站在去世之人的墓碑前。
墓碑上那个人有着和他相似的脸,还有着和他相似的名字。
“赵慕风,我是赵折风,好久不见。”
赵折风将手上那一束菊花摆放到墓碑前,接过身侧一人双手递过来的一束祭祀用的线香,瞥见此人的手,他深邃的眼眸略抬,扫过此人的低垂的脸,唇角微微扯了扯。
他母亲站在一旁说道:“折风,这是慕风的妻子,你的嫂子,安玉。”
嫂子?
赵折风冷冷瞥了一眼身侧这位给自己递线香的嫂子,薄唇缓缓地勾起深深的弧度,浅浅的光在他漆黑的眼瞳中流动,深处的暗沉交织着,盯得人不寒而栗。
他的这位嫂子打扮得很是利落,黑色女士西装,下着过膝直筒长裙,很难看出身形轮廓,盈着丝绸般光泽的青丝刚刚过肩,掩住了脸颊两侧的棱角。
偏中性的职业女性风格装扮很巧妙地蒙蔽了别人的眼睛,会笃定其就是干练又优雅的女人。
头戴白花,妆容清淡,眼眸沉静,举手投足间都像极了一位心如止水的遗孀。
但这双修长白皙,关节突起的手却暴露了小心遮掩下的秘密。
“你好,我是赵折风。”
赵折风淡淡打招呼道。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吴安玉。”他的嫂子垂首,低声道。
声音也是虚的。
赵折风的母亲难得见到这样和谐的场面,略觉欣慰,说道:“都是一家人,不需要太客气。”
墓园里,春日的阳光很快就将墓碑前新鲜的菊花晒得发蔫,夹缝丛生的野草却生机勃勃,绿油油一片,和煦的风里散发着淡淡的青草气息。
这春日,绿得很。
“不需要太客气?”赵折风给他的哥哥上了香之后,站直身子,摆出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冷冷笑了笑,挑眉道:“那今晚我可不可以和嫂子睡?”
“你……”他的嫂子愕然。
愕然于他竟会在这种肃穆的场合说这种轻佻的话。
“赵折风!!”他的母亲厉声呵斥,历经风霜的脸露出震怒。
而他的哥哥,仍旧一副温文尔雅的表情,含着淡淡的笑意望向墓碑前的众人,不知是喜还是怒。
“没问你们,问我哥呢。”赵折风漫不经心地轻笑,半蹲下来,手撑在墓碑上,凑近墓碑,低声对赵慕风道:“赵慕风,你他娘的真是牛逼啊!”
话毕,他敛起不屑的表情,缓缓站起身来,修长若竹的两指压在第二颗纽扣上抚了抚西装,再理了理西装袖口。
最后赵折风在母亲凌厉的目光中,踩过他嫂子的四十二码女士黑色低跟英伦小皮鞋,走出了这阴沉沉的赵氏墓园,步伐沉稳,气质卓然。
谁家嫂子他娘的穿四十二码的鞋?
吴与度,好久不见。
赵折风中午去的墓园,还没到日落就回到了住处,好像在赵氏墓园里多停留一秒钟他就会变成墓园里死气沉沉的墓碑一样,必须要来去匆匆,速战速决。
所有与赵氏有关的他都不会留恋,赵勋的遗产除外。
可惜了,赵勋现在只有财产没有遗产。
晚上七点,赵折风洗完澡走出浴室,打开电视让冷清的屋内有些声音。
此时,电视里正报道着前几日在广仁商场发生的事。
“三月四日下午两点五十分左右,临市西区最大的广仁商场发生一起抢劫钻石店的案件……因现场监控视频画质模糊,只捕捉到那位见义勇为英雄的一个模糊背影,且嫌疑人最后被控制时在监控盲区,所以没有人能确定当时出手控制犯罪嫌疑人的英雄长什么样,到底是谁,记者联系警方了解情况,警方告知不方便透露……”
赵折风身上松松垮垮罩着一件睡袍,歪着脑袋靠在沙发上,半眯着眼,听着电视里记者采访现场目击群众,询问关于那位见义勇为英雄的线索。
被采访的群众说起当时的情状,都模棱两可,没有确切的结论。
当时赵折风出手速度很快,群众反应过来时他早已经混在人群中走了,地上只躺着一个被尼龙扎带牢牢捆住双手双脚的犯罪嫌疑人。
赵折风抻抻自己的腿,舒展筋骨,打开手机,首页还是这条新闻,他快速滑过新闻下面的评论,大多都是一些赞许之词,并没有人揣测其身份。
他随意点开网上流出的一个监控视频,瞟了几眼之后,忽地在视频临近末尾处按下了暂停键——有个人从电影院里走出来后,到冰淇淋店里买了一盒冰淇淋,一大盒。
放大。
起身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喉结上下滚动吞咽。
再回到沙发上拿起手机细看。
确认。
下楼,五楼,敲门。
门打开一条缝。
“请问你找谁?”说话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
“吴与度。”赵折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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