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是血浓于水,但想要取得小孩子的信任,并不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何况像小年年这样古灵精怪的女儿,总是要给失责的年轻父亲一些苦头吃的。
单是将称呼从“叔叔”到“爸爸”的晋级关,汤曼青家中这位长期就职的男保姆就一直没能通关。
周围的家人都认为,汤华年自出生后分明便是个与人善的乖巧幼崽,但就是这样一名会讨好所有良好大人的小生物,对于厉骞的到来,显得非常抵触。
一开始,汤华年不能理解为什么“叔叔”变成了自己的保姆,妈妈明明说过很会折纸和画画的保姆是阿姨,再后来,熟悉了对方在母亲工作时对自己的照顾和陪伴,并不比哪一位温柔博学的阿姨差后,她又开始不能理解为什么“叔叔”时不时会留宿在妈妈的房间。
应该是幼崽天生对母亲的独占欲作祟。
每当在清晨睡眼惺忪地发现“阿骞叔叔”从妈妈的房间里蹑手蹑脚走出来,她都少不了一顿声嘶力竭地哭闹,间或大声质问他在做什么,并把所有家庭成员全都折腾到客厅,给足这对地下情侣难堪。
从那之后,厉骞连在汤曼青家中用晚餐的机会都鲜少,除了少到可怜的酒店密会,工作日里都会假意准时下班,待汤曼青回家将孩子哄睡后,收到她的简讯,再重新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溜进汤曼青屋内。
男女生活过得像做贼,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偏生住的是集体大宿舍,加上一位机警的“门童”,偷情都难以形容这种蹩脚。
甚至有时天色还没亮,厉骞就要衣衫不整的被心上人直接一脚踢起来赶出房门。
天见可怜,他们两个人分明是已经育有一女的状态,要是搁在国内,事实婚姻怕是都可以被认定吧?
留宿已经这样难,分家和同居的事情更没办法提上日程。
想结婚?更是天方夜谭,只有婴儿学步般慢慢的来。
“保姆”这一差尽心尽职,厉骞活活做了一年半,直到汉诺威的天气都重新变得寒冷起来,汤华年才勉强接受了厉骞与汤曼青恋爱的事实,半同居的进程渐入佳境,汤白夏夫妻也以房子不够大为由从家中搬走。
汤曼青才算找到机会,慎重的,在一个周末,面对面的同女儿解释:其实叔叔是她的爸爸。
届时汤华年已经将近叁岁,非但语言能力突飞猛进,就连辩证思考的能力都活脱脱像个小大人,一家叁口正因为厉骞要重新回港取得“廖柏嘉”的合法身份,而搭乘航班前往港城。
当然,也为了庆祝女儿即将到来的生日,这对父母还像她许诺了迪士尼乐园的两天行程。
因为可以看到最喜欢的卡通角色,整整一周,小年年的心情都异常兴奋,上了飞机,吃过儿童餐,又乖巧地从厉骞手里接过平板电脑,自己架在小桌板上打开动画片,还没忘记向阿骞叔叔道谢。
没人能体会被女儿一直叫叔叔的心情,童声奶里奶气的,小鼻子小眼都万分可爱。
父女之情亦会在相处中慢慢被烹饪的香甜浓厚,可怎么说呢?像一口吞下柠檬派,入口有点酸,但看到女儿的笑脸,回味怎样也是甜的。
有不甘心,但更多是后悔,失陪了汤曼青人生中最难捱的那一段时间,又缺失了女儿降生成长的那一年多,如今失而复得,厉骞已经够感激,哪里还会要求更多?
他现在都好忙,忙着恋爱,忙着观察女儿的成长,小孩子竟然长得那么快,似乎每睡一觉,再醒来时,他们都有新的面目。
即便做一辈子叔叔又能怎样?他是个不敢做梦的人,同时爱着世界上两个最重要的人,该心满意足。
因为要应付十个小时的劳累飞行,今天汤曼青的穿着偏舒适,宽大的驼色卫衣和仔裤配浅色系的棒球帽,长发从白玉耳廓后披散,从厉骞的视角看过去,白皙的肌肤不施粉黛,只露出一截娇翘的侧脸和挺翘的鼻尖儿。
时间吝啬,从不肯在她身上刻画些许痕迹。
一眨眼,他们似乎就回到刚见面那天,她美得像剔透的冰雕。
虽然游说工作只有一人在做,但紧张是两份迭加的,汤曼青费劲口舌半天,直到唇上都微微渗出汗珠,汤华年才伸手扣下面前的动画片,皱着淡淡的小眉毛抬头看了看她和旁边的厉骞。
大概被警察审讯也就是这般紧张。
谁想到曾经先后从黑白两道死里逃生的准夫妻,屏住呼吸,竟然需要牵手来抵御面前的凶猛怪兽。
厉骞正襟危坐,右手已经攥住汤曼青的左手,喉结滚动两下准备好迎接女儿的哭闹。
但好在,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小年年还能够保持在公共场合的自制。
确实是人类中最不可预测的那一类怪兽幼崽,偏长得一张好皮囊,细看看,这张白玉包子脸上的五官根本就是汤曼青和厉骞杂糅后的缩小简易版。
透彻的瞳仁是黑棕色的,仿佛溪水中被冲刷成鹅卵的玛瑙石,尤其做仔细思考时,那模样根本和汤曼青在练琴出错时一模一样。
游弋几秒,汤华年才不大满意地问:“你们要结婚,所以叔叔变成爸爸吗?”
“嘶。”汤曼青和厉骞手指一紧,同时松气又再次吸气。
一个点头说是,但另一个又摇头说不是。
四目相对,厉骞瞪圆眼睛,像是因没对好口供而起内讧的犯罪同伙,正在用嘴型无声开合问她,间或抽出自己的手掌对汤曼青打着手势:“你和我?不打算结婚?”
汤曼青皱眉给他一记轻拳,也挑着眉毛张开嘴巴用力出气:“谁说不结了?现在这个是重点?你先把她给我搞定!”
结婚是要提上日程的,但成为爸爸也不单单是这个原因。
没想到本来的同一阵营,这么快就被小孩子一句话而击碎成一盘散沙。
等到两位盲人比划结束,汤曼青长吸一口气才转过头来语笑嫣然地接着解释:“是这样,啊,怎么说,妈妈和叔叔以后会考虑结婚,但叔叔确实是年年的爸爸。你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爸爸就已经陪在你身边了。只是年年不知道。”
看来叱咤音乐界的艺术家大概不擅长口头功夫,尤其要顺着小孩子的逻辑,汤曼青已经算是非常小心的在传达这个既定消息。
虽然成人的世界小孩子基本没有话语权,但汤曼青一直都很尊重女儿想法。
即便她只有这么大一点点,也有权利对周围的改变做出各种反馈。
汤曼青在教育小孩方面还是那么固执,她认为:人生的体验无论好坏都是独一无二的,在这一点上,孩子和大人之间没有差别。她不能帮女儿体验规划人生,只有做保护网的份。
但今天会生气的人类显然不是汤华年。
她只是好奇成为“爸爸”的规则,眼珠转一转问出问出自己的问题:“可是怀玉叔叔也陪在你身边呀,而且怀玉叔叔还送了我钢琴,以前我小时候,他也来陪我,那怀玉叔叔也是年年的爸爸咯?”
话音还未落地,厉骞一张脸已经白到没有什么颜色,漆黑的眼睫抖动两下,连带着眉头都皱起来了。
经常带孩子的父母都懂,小孩子根本就是情绪投射的敏感生物,尤其在女儿面前,厉骞这么久以来几乎没有撇过一次嘴角,遇到万事都保持镇定,永远都是耐心地,笑眯眯地,回应女儿所有琐碎的互动。
“啧。”这种声音不知道怎么就从“好好保姆”的喉咙里冒出来,几乎是炭烤过要冒烟的热度。
不就是钢琴?他个当爸的是买不起还是怎样?
汤曼青当然知道童言无忌也会伤人,回头还未来得及安抚这一位,但厉骞好歹是成年人,更像是怕自己怒气会吓到女儿,连忙站起来,手指搓着鼻梁小声咕噜了句:“我先去趟洗手间。”就快速逃向了机舱后。
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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