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有了心理准备,傅念宇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干巴巴叫了声“爸”,俯身上了车。
男人点点头,不再说话。若是上辈子,傅念宇肯定会对男人冷漠的反应回以更冷漠的表现,但现在他已无心同这个古板严肃的父亲做什么对抗,所以他什么都没说,一脸平静地扎好安全带,然后掏出手机随意地刷着消息。
车子平稳地启动了,它一路行驶出市区,将近一个小时后,在城郊一幢别墅的大门前停下。两人下了车,已有人在门口候着了。
“傅先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在傅家做了十多年帮佣的王姨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太太正等着您呢。”
王姨突然看到了跟在傅严身后的傅念宇,微微一愣,但老练世故的她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笑容依然热情亲切。
“二少爷好。”
傅念宇点点头,算是回应。他跟着傅严走进别墅,一直走到餐厅门口,听到有女人的说话声从没关严的门内传出来。
“延延啊,你那边才刚早上六点吧,现在就开始工作了?身体吃得消吗?”
一个明显来自电子设备,略有几分失真的声音笑着回答。
“妈妈,你也太操心了,六点还算早吗?我们同事很多五点就开工了。”
傅念宇脸上没什么表情,垂在身侧的手却暗暗握攥成拳。此时傅严已经推开了餐厅的门,坐在餐桌后的妇人立刻抬起了头。
这是一张十分有韵味的美妇脸,虽然眼角和嘴角细小的皱纹显露出了岁月的痕迹,但总体风韵犹存,能看得出年轻时是个十足的美人,只是那双美目过于上挑,嘴唇也薄,给人一种刻薄而精明的感觉。看到傅严时,她眼睛瞬间一亮,立刻站起身。
“老傅,你可算回来了,怎么这么慢……”
女人的目光落在后面的傅念宇身上时,明显一滞,但当着傅严的面,她没有让眼底的不悦显露出来,笑容依旧亲切热情。
“哎呀,念宇也来了啊?王姨,再添副碗筷!”她麻利地指挥着帮佣,又冲傅念宇笑笑,“下次来时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还好今天饭菜够吃,万一不够了,该多尴尬啊。”
“我发消息和你说过他会来的。”傅严颇为不满道。他出差了一个多月,回来前和傅念宇发了消息,说让他今天回家来吃顿团圆饭,这件事他记得自己发消息告诉过妻子。
“是吗?我没看到。”女人无辜地摇摇头,“手机里垃圾信息太多,我现在都很少看消息了。”
没看到?傅念宇心底冷笑一声。
呵,恐怕是看到了,但装作不知道吧。不就是想借机敲打敲打我,好让我明白“你只是个连吃顿家常饭都需要预约的外人”吗?
看透了继母的小心思,傅念宇却也没有被侮辱被轻视的羞恼感。他知道王雅琴是害怕自己和她儿子抢家产,所以费尽心思排挤自己,但他不介意,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现在他已经初步有了自己的资金和产业,以后还会越来越多,根本不屑和那个人争夺什么家产。再说了,自己上辈子就不稀罕的东西,这辈子也不会多看一眼,他之所以能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与傅严和王雅琴相处,不代表他打算融入这个家,只是因为……
傅念宇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继母面前的平板电脑,女人正把它推向傅严,因为屏幕朝外,傅念宇正好能看到画面——
一位仪态优雅的年轻人坐在书桌前,不同于傅念宇偏少年的俊美长相,对方的容貌更为成熟英俊,风度翩翩。他长了一双桃花笑眼,没有表情的时候也像是在温柔地笑着,他的眼瞳极黑,不掺一点杂色,眼眸深邃迷人,任谁盯得久了,心湖都难免泛起悸动的涟漪。
和冷着脸的傅念宇不同,画面里的青年看到他时,微微一笑,始终优雅从容,好像这世上就没什么能让他乱了方寸的,一切都尽在掌握。
“好久不见啊,”傅斯延带着磁性的嗓音从视频里传来,“弟弟。”
傅念宇没有回避傅斯延的目光,仿佛是要宣战一般,他直直地盯着那双看似深情实则凉薄的笑眼,冷淡地点了下头。
“嗯,好久不见。”他说。
“哥。”
第15章 15
15
王雅琴并不乐见傅念宇和傅斯延有什么交流,很快把平板电脑推到傅严面前,笑盈盈道。
“老傅,你们父子俩也挺长时间没见面了,正好说说话。”接着又用半是心疼半是骄傲的语气说,“你瞧瞧,咱儿子这么早就开始工作了,比你当年还拼呢。”
傅严对这个大儿子一向看重,期望很高,要求也更严格。他看到傅斯延面前除了平板,还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的确是准备办公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
“早上头脑清醒,做事效率也高,不错。”男人语含赞许,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一些,“听说你在那边的市场拓展得不错?”
傅斯延还未来得及回答,王雅琴已经喜滋滋地抢先道。
“哪止是不错,是相当好呢!”女人脸上全是为儿子骄傲自豪的喜色,“我朋友全都夸我有福气,咱们儿子和那些纨绔子弟可不一样,没仗着家境好就花天酒地不学无术,延延的事业全是靠他自己实打实拼出来的,这才叫真本事!”
说到得意之处,王雅琴瞄了一眼对面的少年,毕竟她说的“不学无术纨绔子弟”就是眼前这位,但傅念宇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在视线交汇时,还冲着她微微一笑。
“……”
仿佛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那种无所谓的态度,让王雅琴有种浑身不痛快的憋闷感,都快憋出内伤了。
她发现,自己真的越来越看不懂这小子了。
若是一年前,对方听自己这么夹枪带棒一席话,不说摔摔打打骂骂咧咧,脸色肯定早就黑成锅底,之后很可能又闹得不欢而散甩门而去,让傅严对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儿子更加失望。
但现在,对方居然毫不在意,一脸平静。
如果只是故意装作听不见也就罢了,但王雅琴听说这小子上了高中后,仿佛换了个人,不仅不再旷课逃学打架斗殴,也不再与那群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成绩还变得非常好,这次月考都进了年级前十。傅严虽然面儿上不显,内心对傅念宇的变化是非常惊喜的,对他也开始有所期待,王雅琴看在眼里,内心不爽到了极点。
她对傅念宇的生母本就嫉恨得不行,毕竟自己是用了手段才侥幸上位成功的,那个出身寒微的女人却是傅严的真爱,爱屋及乌,傅严对那个女人的儿子其实更加偏爱,但以前傅念宇根本不领情,在外作天作地,把傅严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踩在脚下可劲儿糟蹋,王雅琴乐得看笑话,巴不得傅念宇闹得再凶一点,让傅严失望得和他断绝父子关系才好。
结果乐见其成的断绝关系戏码没等到,倒是等来了某人幡然醒悟,浪子回头。这不是摆明了要和斯延争风头吗?可怎么了得!
只这么一会儿,王雅琴的心思已百转千回,而另一边,傅严和傅斯延结束了工作方面的话题,开始聊起生活私事。
“斯延,”傅严皱了皱眉,突然问道,“你在那边交了女朋友?”
画面中的英俊青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始终眉眼含笑,温文尔雅:“没有啊,爸爸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没有?”见对方态度如此坦然,傅严有点疑惑,几乎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但我看你朋友圈的照片,有个和你很亲密的女孩子……”
“只是普通朋友而已!”王雅琴忙不迭地抢白道,“那边的年轻人都比较开放嘛,拍照时贴得近一点很正常,老傅你想多了啦。”
呵,神他妈的贴得近了一点。旁听的傅念宇心里冷笑。
肯定是发朋友圈忘了点选分类,结果不小心被傅严看到了吧……如果对方开放了朋友圈权限,傅严发现自己这个得意儿子和n多女人拍照时都“贴得近了一点”,还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是吗?”傅严记得自己看到的照片,两个人举止亲昵,都快嘴对嘴亲上去了,很难相信就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斯延,你如果有喜欢的人就大大方方和我们说,你年纪也到了,谈个朋友没什么,用不着遮遮掩掩。”
傅斯延微笑着点头:“当然,如果我真谈了,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谈朋友可以,如果要带回来,一定要门当户对的!”王雅琴见缝插针地叮嘱着,“斯延啊,你条件好,往你身上扑的女人肯定不少,你玩玩可以,正儿八经动真格时,必须要考虑方方面面的条件,一定要找能配得上你的!知道吗?”
王雅琴就差把“你一定要找个有钱有势有才有貌的正经人家姑娘”明明白白说出来了,和傅严不同,她是知道傅斯延身边的女人换得挺频繁的,不过似乎都是玩玩而已,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嗯。”傅斯延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是偏英气的俊朗长相,笑起来的样子格外有魅力,带着说不出的性感,令人心旌摇曳,“我知道的,妈妈。”
傅念宇听着这对母子的对话,心中止不住地冷笑。但笑到最后,充溢在心间的,是难以释怀的嫉妒与惆怅。
如果傅斯延真能依着他亲妈的意思做,应该就不会去招惹池凡了,上辈子的自己或许就还有机会……
可惜,最后他带回家的人,偏偏就是池凡。
傅念宇仍记得,上辈子自己第一次知道池凡和傅斯延开始交往时,心中的震惊和愤怒。他可以接受池凡的不告而别,可以接受对方对自己的突然冷淡,甚至可以接受他和其他任何人交往恋爱甚至结婚,但这个人,绝对不可以是傅斯延。
【你眼瞎了吗?还是脑子进水了?你知不知道这混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他私生活有多乱你清不清楚?你疯了吗居然和他搞到一起!】
他真的气疯了,眼睛赤红,咬牙切齿,甚至不顾傅斯延就在一边,直接就拽着池凡逼他表态。
【分手!你现在立刻和他分手!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但最后,池凡还是跟着傅斯延走了。
那之后,傅念宇又想方设法堵了池凡几次,好话坏话都说尽了,那个人静静听着,只是沉默,实在被逼急了,才会说一两句话。
【念宇,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但……】
“但”后面的内容是什么,那个人始终没有说出来过。
是“但我不介意”?还是“但我仍然喜欢他”?傅念宇不知道。
他只知道,池凡肯定会后悔的。傅斯延每个交往对象最多维持三个月,等到了被甩的那天,池凡就会明白谁是真心对他好,谁是可恶的感情骗子了。
然而。
三个月过去了。
半年过去了。
甚至一年也过去了。
傅念宇没等来池凡和傅斯延分手,倒是等来了傅斯延把池凡带回本家,在父母面前强势出柜。当时傅家上下惊得鸡飞狗跳,傅严大发雷霆,王雅琴气得直接住进了医院,傅念宇看似在冷眼旁观,实际也是拼命强撑,硬吊着一口气才没当场失控。
他终于明白,自己彻底输了。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不是希望天长地久,傅斯延这种总会为自己留有几分余地的人,是不可能如此冲动的把人带回家里来,一点不留退路地直接出柜的。
他是爱池凡的,池凡也爱着他,倒是自己,成了可笑又可悲的第三者。
还未启口的爱恋,就此真的成了再也说不出口的秘密。傅念宇想,只要那个人能幸福,自己退出是应该的,傅斯延这个人除了风流花心一点,其他方面其实优秀得无可挑剔,如果他真的能对池凡一心一意,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拆散他们呢?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直到现在,傅念宇都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轻易地放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卑鄙地横刀夺爱,后悔自己向来嚣张跋扈恣意妄为,为什么偏偏在这件事上却知趣地退让了。
是为了池凡的幸福?
但后来他幸福了吗?
如果池凡没有和傅斯延在一起,他后来就不会被傅斯延牵连,不会遭受那场无妄之灾,他就不会死!还死得那么惨!
那张血色蔓延的血腥照片猝不及防地又在脑海中闪现,傅念宇猛地闭紧双眼,强行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绪,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好后悔。
真的特别特别后悔。
手边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傅念宇缓缓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有一条新收到的消息。
——【晚上我们都在活动摊位上,店里没人,你来的时候直接到广场西边找我们就行。】
是池凡的消息,说的是晚上万圣节活动的事,后面还附了个定位。
傅念宇一眼不眨地盯着这条消息看了许久,然后他拿起手机,指尖轻点屏幕。
——【好的学长,咱们待会儿见~】
那边很快回了一个长草团子的ok表情,可爱极了。
前世记忆的阴霾仿佛被这个鲜活可爱的表情一点点驱散,傅念宇无法抑制地勾起嘴角,原本暗沉的眸色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他爱的人现在还好好地活着,这一次,他会努力让对方爱上自己,会竭力阻止他和傅斯延见面,就算无常的命运让那两个人又走到一起,哪怕用尽手段,自己也会强行把他俩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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