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达这个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历朝历代都少见的人。他入职国子监祭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支持女学。
教书育人无论是什么年代都是朝堂国家的重中之重,作为已享利益者的李如意也不得不承认,统治阶级所掌握的书本知识是他们屹立不倒的根本和支柱。
房公房白林之所以能被天下读书人所尊敬,视为李朝之师也是因为他的有教无类。广开书门,寒门学子也可拜于门前,伸手触摸到他们凭自己的出身可能一辈子都够不到的黄金屋,颜如玉。
如果说房公以自己宽大的胸怀和博学的知识敲开了李朝的文化风气,让世人知晓读书能够改变命运。不光是世家子弟能够通过家族推举入仕,寒门子弟也能攥着那一本本书鱼跃龙门,建功立业。
而本达能抛开世俗之见,让女子也能够有机会站在书房里,真正让人佩服他的胸襟。
但如意和周乐言乃至崔甫都没想过让本达主持建学一事。
原因很简单,本达得罪的人太多了。
那时候圣人有意为如意铺路时,如意还很小。圣人刚露出口风时,满朝文武迫于圣人的压力没有一个敢吱声的。
一方面是觉得女子读书可以,但建学堂当真是多此一举。能读书的小娘子那必然是大族女,家里岂会请不起先生。而普通百姓人家的小娘子哪里有那功夫读书。一方面又了解圣人的心思,却觉得已经有了公主,圣人又不是不能生,公主已经有了,皇子还会远吗?
圣人见朝堂鸦雀无声,竟也收了声不再提此事。满朝大臣皆松了一口气,谁也不想顶撞圣人不是。
可万万没想到等了许久,本达坐稳国子监祭酒,第一件事便是上书奏请建女学。李朝一片哗然,而圣人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坚决果断的旨意,让朝臣明白这回圣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再加上迟迟没有皇子出生,众人退让了。
但退一步,不代表他们能咽得下这口气。你本达可太行了,悄默声儿地抱上了最粗的那根大腿,一路高升直达人生巅峰就不说了。更让人来气的是你还早早的就准备好了条项,连书馆建在哪都想好了,让他们这些人连着个飞黄腾达的尾巴都抓不住。
这不显得他们与圣人离心,办事不利么?
一时间,本达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如今储君已立,本达还被众人排挤着。若不是因为国子监本就是国家学府,有着悠久的历史和辉煌的门楣,怕是贵族子弟都没人去。
但本达太洒脱了。他该干嘛干嘛,颇有魏晋名流之风,自然无忧。
周乐言此时提起本达也不是没有缘故,建学一事势必要国子监祭酒出来走一走遛一遛的。
如意难得觉得有些棘手,因为她,圣人已经坑过本达一回,如今她还要再坑人家一回,有些下不去手。
她是见过本达的,崔琰也一定不知道,若不是本达长得不是很好,本达很有可能取代他成为公主的老师。
但即便如意选了崔琰为师,圣人也无甚意见。只不过后来若是再召本达入宫时,还会带着如意一起听一听。
诗词歌赋,史学政闻没有,倒是听了一堆天地玄黄,阿弥陀佛。
小的时候如意也迷茫过,这本达大人怎么回回说的都不一样。印象最深的是她问本达:“先生,佛家曰有来生,当真有来生吗?”
这可能是千千万万人都难以回答的问题,本达那日穿了一件道袍,眯着那双快要看不见的小眼睛,哈哈一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答道:“臣不知,臣没死过。”
这般义正言辞掷地有声的回道也是震得如意愣了愣。
便听本达又道:“公主可知景教?”
如意点点头,景教自波斯而来,那时还是房白林亲自接待。在西市建有“义宁坊波斯寺”,入了李朝后为发展信徒,甚至还将教义译成李朝文字。让如意比较无语的是,寺门口还挂了圣人的画像。也算是将大腿抱到了极致。
“景教里有一条,劝人向善,吃苦耐劳。守戒奉主,等死后他们的主复活后也会把他们复活,走向极乐。”
“世间教义大抵如此,不是为了今生便是为了来生。人生于世多有烦恼,心中若是有了依托,便有了希望。此刻种种也会觉得尚且能忍受了。更何况教义大多劝人向善,只要不损害朝廷的利益,那有何不可呢?”
彼时的小如意懵懵懂懂,看不懂圣人眼里的意味深长。但如今她站在高处,已能体会两三分当日的本达是多么智慧。还有她阿耶最后那一笑是什么意思。
正因她敬佩本达,又对他有些许难言的抱歉。而建学的推行势必要伤害到许多人的利益,故而格外惆怅。
虽说清河崔氏欠她这么大一个人情,她这回可不会手软,定是要崔氏去给她蹚水,做挡箭牌的。
但国子监作为李朝最高学府和教育管理机构,建学这么大的事情,绕过本达是不可能的事。可想而知,到时候有多少人给本达软钉子碰。
周乐言看如意拧眉沉思的样子,有些坐立不安。
“公主,本达先生左右都撇不开这事情,顶多让他不出面便是。下面人多辛苦些,也少些事端。”
“不可能,国子祭酒不站出来岂不是笑话。你让我再想想。”
其实崔甫去扬州前已和她聊过许多,如今她对如何施行心里倒是有一些想法,只是还不够细致。
如意有些不高兴了,崔甫去扬州前说要拿个章程出来,整理好就给她送来。这都多久了连个纸片子都没见着。
而且她现在看见崔甫就烦得很,连问都不想问一句。
如意沉吟了一会,道:“如今朝内外对于建学风向如何?”
周乐言不敢隐瞒:“不是太好。”
想想也知道,好不了。先不说其他,只说建立学府一事。书院的建立本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前头说了,这动摇了世家的利益。
如意现在想来,都有些摸不清崔相的想法。若是说他无心,他怎么偏偏出这个题目给如意。若是说他故意,他可是出身自第一大豪门世家清河崔氏。他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清河自然是有他们的书院——鸿蒙书院。不知多少从鸿蒙书院出来的人步入朝堂,成为崔氏不可撼动的地基。
更不用说,还同意寻常人家小娘子一同入学。
“前些日子圣人在朝堂上颁布了您与崔甫一道办理建学的旨意,朝野内外便议论纷纷。只是碍于这是圣人交予您的第一件差事,不敢明言。但崔大人的处境不太好过。”
周乐言还不知如意和崔甫的事,接着道:“金陵有人言崔甫为了上位,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说得甚是难听,什么四书五经白读了,竟然同意常人小娘子去读书。若不是崔大人扬州一案雷厉风行,震慑了一番,怕是还有的闹。”
如意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她有些幸灾乐祸。不过也知这些人翻不出什么风浪,清河崔氏怎么可能放任他们最为自豪的小郎君被败坏名声。怕是不出几日,便要他们知晓利害。
真正能翻出风浪的是三省六部。崔琰不必说,可中书省尚书吴槐,门下省尚书刘道言可不是好相与的。
两位尚书手握重权,又极为讲究规矩。如意与他们可没什么交情往来。这又是个难事。
如意叹了口气,难题接踵而至,唯一让她高兴的是,国库充裕,她倒是不用担心银钱的问题。
想了许久,如意突然坐直了身子:“去岁女学第一的太原王氏家的小娘子现今如何?”
周乐言眼前一亮:“王小娘子还未有差事,也未曾婚配!前些日子我还听我阿娘说,前去王氏求亲的人把门槛都要踏破,可也没见王夫人松口应了哪家。实在是奇怪。”
王小娘子才貌双全,又是女学第一毕业。更入宫受了封赏,便是做官也使得。
王氏迟迟未曾定亲,要么是眼光太高,要么是这小娘子还有别的想法。
如意笑了:“你去约一回那王小娘子,好歹有同窗之谊,探探她的想法。若是肯入仕,那再好不过。”
周乐言尴尬地笑了笑,若说一个女学第一,一个吊车尾也能算同窗之谊,那也行吧。
王小娘子若当真入仕,未来也是一大助力。周乐言默默回忆了一番,那小娘子平日冷冷清清的,也瞧不出个想法。
不过想来,王家迟迟未给小娘子定亲,怕也是想送小娘子入朝为官的。女子做官已不算稀奇,王氏只要不傻,就知道,一个只能嫁去别人家的小娘子和一个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小娘子孰轻孰重。哪个更能为家族带来最大的利益。
周乐言兴奋起来,若王小娘子被拉入公主阵营,王家所在之地太原,推行建立学堂将毫无阻拦。
而世家本就是见风使舵,会看眼色的很,如此一来,其他豪门也当会想尽办法搭上这条船。
不过光有太原王氏还不够,如意现在终于体会到她阿耶所说,世家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有利于朝廷。
但前提是,要让他们能看见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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