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小娘子还在哭,崔甫坐在桌旁垂首瞧着桌上的花纹充耳不闻。松青一肚子的话在嘴边转了又转,忍着没有说出来。
崔甫日理万机,手头公务堆积,许多事都要他去办,故而他对此事倒也能称得上是了解,好歹也比周乐言知道的多一些。
眼下主子话也搁下了,他自然是不在意什么吴家林家的小娘子,他比较在意的是,公主轻轻松松绑了人,拍拍屁股走人了。他家小郎君要替公主善后,怎么想都觉得异常尴尬。
昨日还在人家府里喝酒,今天就要把人家女儿送去官府,吴梦河又是非常强势的女人,手中的权势极大。多年被人捧着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就这般被人撕了脸面踩在地下,能忍得下这口气才怪。
松青猜得没错,吴梦河已经快要气疯了。
吴梦河今日去参加宴会突闻噩耗,当时便撒了手里的酒。此时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原本精致妥帖的妆容,现下发髻散落,头上的珠钗早已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她抽出帕子狠狠地把花掉的口脂抹去,气得手都抖了。她吴梦河从出生至今,就没丢过这么大丑。吴胧是她亲女,她自然疼宠,更重要的是,吴胧是她精心培养的小娘子,在她眼里,便是送入宫也使得的。
他崔甫的阿妹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扬州城朝她的胧娘伸手,这手也别想要了。先前瞧在崔甫颇识时务,胧娘又喜欢的份上,崔小娘子的侍女拿了金灯笼,她都忍让了。可这一回,她不撕下这崔小娘子一层皮,她也不配活在这世上了。
吴梦河手里紧攥着马鞭,就往崇宁寺的后厢去。
她领着人到了厢房门口,瞧了一眼左侧的厢房,便知道胧娘在里头。只不过扫一眼,便往右侧厢房去,她心里这口气必须要先出了,抬脚就是一踹。
厢房门一开,刚扬起鞭子的手便顿了顿。里头一个小娘子都没有,只有崔甫和他那仆从二人。
她脸色变了变,沉声道:“崔大人来得倒快,不知崔小娘子现在人在何处?”
崔甫原本泰然自若地坐在原处,他不过片刻便想出好几种法子能让吴梦河乖乖地让吴胧跟他走。只不过,看见吴梦河扬起鞭子的手,便全部推翻了。
他难得卸下那副温润如玉的斯文模样,眼底墨色翻涌,若此刻在屋子里的是小公主,怕是这一鞭子已落到人脸上了。他一时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吴梦河实在碍眼得很。多活一刻都让他觉得不适。
崔甫漫不经心地扫了扫衣袖,一点脸面也不给道:“吴总商有什么事,与我说便是。我阿妹胆子小,不见外客。”
吴梦河顿了顿,满腔的愤怒都被这崔甫冰冷的嗓音浇灭。崔甫昨日见她,言语温和,态度谦逊。今日却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她能从吴家众人中脱颖而出,打败众多兄弟,以女身坐稳吴家家主,当然有些能力。
崔小娘子和崔甫代表的意义完全不一样。她方才气上了头,全是因为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就想欺辱她的胧娘。但若换了手握权势的崔甫,她就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崔甫此番作为的意思。
她随手将马鞭丢到身后护卫的怀里,上前道:“那我便要问一问崔大人,崔小娘子为何要绑我胧娘?”
“吴小娘子损坏御赐之物,藐视皇权,自然是要送往官府。”
“你我心知肚明,明明是你阿妹设计陷害。我胧娘生性温柔,贵女之仪,怎么会做出如此不知轻重的事情?”
“吴总商,你我皆不曾在场,如何就得知你家女儿没有损坏御赐之物,至于你要说那人证,”崔甫冷笑一声:“事关自个利益,又与你女儿是至交好友,包庇也未可知。可做不得证。”
崔甫看着吴梦河气得脸都红了,却不敢发作的模样,心里舒坦了些。又凉声开口道:“我阿妹自小乖巧懂事,听话得很。那簪花她爱得很,是她生辰时圣人亲赐,意义非凡。怎么可能故意拿这簪花去构陷吴小娘子?如今吴小娘子一脚踩坏了,却抵死不认错,阿妹她才狠了心绑了人。她已难受哭了许久,眼都哭肿了。”
松青听得目瞪口呆,他家郎君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的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公主吗?这也是仗着吴梦河对他有几分忌惮,就是打死吴梦河,她也想不到御赐之物的来历。
她听着就皱起了眉头,她原当只是崔家一个普通的小娘子,只是听崔甫所言,这小娘子怕是有些来历。一个小娘子生辰能得圣人赏赐,她阿耶地位必不可能低。
这倒有些难办了,崔甫张嘴就来说得真真切切,把她说得倒有些动摇。莫不真是胧娘损坏御赐之物,不敢认错?方才与胧娘一道的小娘子哭哭啼啼,也说不清楚。
吴梦河咬了咬牙道:“那不知崔小娘子要如何?还请崔郎君高抬贵手,饶了胧娘一回。”
又暗示道:“吴家有许多样式新颖的簪花,皆由名贵玉石打造,难得一见。不如便送予崔小娘子,还望她别再伤怀了。”
松青心里默默同情吴梦河,她定是想不到那簪花真的只是一朵普普通通的花,他瞧着就是在崔宅里随手摘的一朵花,若说特别一些,那就是那朵花经秋棠的手细细炮制过,不会轻易枯萎吧?
只可惜她先入为主,认为御赐之物又佩戴了许久,若是真花,肯定早就枯萎了,定是什么名贵的玉石雕刻而成。
崔甫倒没有替公主拒了这份心意,上赶着送钱的他们倒也不至于赶人家不是。
只作烦恼模样捏了捏眉心道:“吴总商有所不知,我阿妹生性纯良,从不与人交恶。实在是吴小娘子抵死不肯认错,更倒打一耙。我作为她兄长,出行前可是承诺了她阿耶阿娘,势必要护着她。”
松青默默点头,最后一句话他主子可没有胡说,确实承诺了圣人皇后。
吴梦河心里暗骂一个小娘子,怎么也这么难伺候?她忍着气道:“那不知崔大人如何才能同意我将胧娘带走?回去之后我定然会好好教训她。”
她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当然可以直接抢人,可要看从谁的手里抢人。与崔甫撕破脸皮直接交恶?她还不傻。
崔甫摇了摇头,若是让你带走可不就露馅了吗?缓了缓声道:“吴小娘子只能被送往官府。”
吴梦河脸色一变,刚要说话,崔甫便接道:“自然,我懂得吴总商为人母的心情,自是不舍。不如这样可好?吴小娘子送往官府,臣必给她安排一个舒适的环境,衣食无忧,侍女也可以陪着照顾她。”
“且不会往外头泄露一丝消息,没人知道吴小娘子在衙门。只要吴小娘子肯认错道歉,便立刻放人。此事便算揭过了。”
吴梦河攥紧了手心,清河明秀崔甫的厉害她算是认识到了。她想反驳,想否定,可她没有任何筹码。
她到底不甘心,目光尖锐的看向崔甫:“崔大人非要如此,我也无法,只是我想与胧娘说一句话,不知方不方便?”
崔甫抬手示意:“自然可以,不过隔着门说几句话罢了。”
吴梦河身子顿了顿,罢了,门外说也是一样的。她走到左厢房门口沉声道:“胧娘。”
“阿娘,阿娘!阿娘救我!”吴胧听见她阿娘声音哭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又有些欣喜,她阿娘来了,她必然要崔小娘子好看。
“你与崔小娘子道个歉,阿娘便可带你走。”
“道歉?!我不可能道歉!阿娘你在说什么?你快让人放我出去!”吴胧尖叫出声,明明不是她的错,她为什么要道歉?
吴梦河沉了脸,原本还不信胧娘不肯认错,可事到如今,她不信也得信。是她平日里惯坏了她,纵得她以为扬州城可以横着走。
她不再理会吴胧的哭喊,转而回到右厢,死死地盯了一会崔甫:“崔大人,胧娘今日便交给你了,还望你能说到做到。若是有一丝消息泄露,我吴家必不会善罢甘休。”
崔甫点点头:“自然。”
吴梦河一甩长袖便走,她不是傻的,今日事实如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崔甫她一时得罪不起。如今与崔家结亲无望,只当给胧娘一点教训,让她早些对崔甫死了心。
她翻身上了马背,接过马鞭,又回头看了一眼崇宁寺。今日这口气她吞不下,女儿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她那废物阿耶该出来出力了。
她高高扬起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往长春湖去。
崔甫瞧人走了,慢吞吞的站起了身子,让人把吴胧带出来。
吴胧被人架着出来就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崔郎君,楚楚可怜委屈唤道:“崔大人。”
崔甫温柔的嗓音吐出的话却把她吓得浑身发冷:“吴小娘子,这几日便请你去府衙的牢房做客了。”
说完不等吴胧反应,便挥挥手让人带下去。
松青当真对他家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就是杀人不见血,把人卖了还让人家帮你数钱。
只是崔甫却没有感到轻松,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他接下来还要去“请”莫三刀入崔宅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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