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玛的春天到了,春天到了,也就意味着洛伦佐公爵与龙族女王的婚事不远了。
曲拂儿这几日的妊娠反应好了一些,奈菲尔让她尽量多晒太阳,她便拉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偶尔还会让管事妈妈教她怎么去给小孩子缝衣服。
雀屋里有的姑娘知道拂儿怀了孕,她们却似乎并不在意那个孩子的父亲似的,也许是在雀屋里这种露水情缘见多了,比起关心谁是孩子的父亲,还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的姐妹来得好。
曲拂儿的脸圆了一些,身上也因为怀孕而有了变化,她心情尚且平静,只是许久未见切萨雷了,她多少有点想念那男人。
“拂儿,来,吃水果。”阿乐招呼着拂儿,中午那会儿客人少,姑娘们便围坐在一起开始聊天,近日来雀屋新来了几个姑娘,年纪还小,羞怯着脸听那些姐姐们讲和男人交欢的乐事。
拂儿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对于那欢爱之事自然有所了解,她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听姐姐们讲,今天谁遇见的恩客活儿好,今天睡遇见的恩客却是个怎么套弄都硬不起来的货。拂儿捂着嘴笑,阿乐却说,“你们嘴里说点干净的,别让拂儿的孩子学了去。”
“拂儿从小在雀屋长大,也没见学了呀。”有姑娘笑嘻嘻的说。
“咦?拂儿姐姐是从小在雀屋长大的呀?”新来的一个姑娘问到。
阿乐点点头,“拂儿是管事妈妈捡来的孤儿。”她揽着拂儿的怀,“若是银鸽知道了你要有孩子了,她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
“你们和银鸽有联系吗?”拂儿问,“我还挺想她。”
阿乐却摇摇头,“她嫁去了那么高贵的人家,定然也是不会回来了吧。”
“说到这个,喂喂,你们还记得那个哈萨罗家的大少爷吗,就那个叫兰瑟的。”有一个女孩忽然说,“我听说了一个大八卦。”
“什么?兰瑟少爷?他以前不是还来过雀屋吗?”
“对,是的,我听隔壁街妓馆的薇拉姐姐说,那天她被兰瑟少爷他们约出去,然而兰瑟少爷硬不起来了呢。”
“什么?硬不起来了?!”姑娘们一听这八卦消息,连忙来了兴趣,那可是个贵族少爷,高高在上的贵族少爷,这种秘辛她们最喜欢听了。
“薇拉姐姐说她嗦得腮帮子都快酸了,兰瑟少爷还是软趴趴的——你说他那么年轻,怎么就不行了呀,人还长得挺帅的呢。”
“哈哈哈哈,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不是要和朗尼卡家的林赛小姐结婚了吗?就这样还不得让林赛小姐嫁过去就守了活寡?”
“是啊是啊……”
那些姑娘们欢快的讲着贵族门的八卦,拂儿的思绪却多少有些游移,银鸽嫁去了哈萨罗家,可是奈菲尔先生也并没有透露银鸽太多的消息,不知道银鸽在哈萨罗家是否一切顺意。
阿乐见拂儿的脸上有些累了,便说大家都散了吧,拂儿你也该回屋睡一会儿了。
拂儿点点头,她才怀孕初期,身子还未显怀,她站在阿乐身边,俏生生的模样让偶尔路过的恩客竟然有些眼直。
还有人问阿贝那个姑娘是谁,她多少钱。
阿贝却摆摆手,“她不是我们这里的姑娘。”使了个眼色,让阿乐赶紧把曲拂儿带走。
下午的时候奈菲尔来了,他一副普通教士的打扮,提着个箱子,来为曲拂儿做定期检查。
寒暄几句之后曲拂儿小心翼翼的问他,最近切萨雷还好么。
他点头,“还行,不过最近出了点情况,所以他有点忙。”
“是婚礼的事吗……”拂儿小声嘀咕着,“忙一些也是应该的。”
奈菲尔却看着曲拂儿,“你这个人可真有意思,自己的男人要娶别的女人了,却还说忙一些是应该的。”
拂儿有点挂不住,“那我能怎么办,跟切萨雷说不要结婚吗?”
“你要是跟他说了,他没准还真就不结了。”奈菲尔心知自己这个哥哥能做出来多荒唐的事儿——这些年他做的胆大妄为的事儿还少么?
曲拂儿却有些哀伤的看着奈菲尔,“我就是知道他肯定会做得出来,所以才不会说。”她低头,玩着自己的辫子,“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我跟妈妈面前保证了不会给切萨雷添麻烦才能留下这孩子的。奈菲尔先生,我又怎么能成了切萨雷的累赘呢?”
奈菲尔却摇头,“他不是忙婚礼的事,那种事自然有教皇厅的人来处理。最近富美尔公爵的长子在迎娶明夏帝女的途中遇害了,这件事因为也牵扯到了骑士团,所以切萨雷一直在忙这些事。”
“遇害?”拂儿却一惊,“是去的路上,还是回来的路上?”
“回来的路上,刚从哈桑城出来之后就遇到伏击了,富美尔家的长子死了,明夏帝女也失踪了。”奈菲尔只当是讲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却没有看到拂儿眼中的不安。
“失踪了……?”她想到茉莉,“没有什么消息了吗?”
“嗯?”奈菲尔没听清,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那箱子里掏出个盒子,“切萨雷说他没给女人买过礼物,也不知道买什么好,他说自己喜欢吃买卖街的栗子蛋糕,就让我给你送来一盒。”
拂儿却仿佛没听到似的,她的思绪全被方才奈菲尔带来的消息占据了,茉莉失踪了?纵然她同她相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是好歹她们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
“喂,栗子蛋糕。”奈菲尔将盒子放到桌上,“你吃一个就行了,吃太多不好。”
拂儿连忙晃过神,“哦哦,谢谢。”
奈菲尔却若有所思的看着曲拂儿。
曲拂儿小口小口的吃着栗子蛋糕,好甜,她想,没想到切萨雷竟然喜欢这么甜的食物,她有些狐疑的看着奈菲尔,“好甜。”
“是吧,我也是很不能理解切萨雷怎么会喜欢这种甜掉牙的东西。”他抱着怀,吐槽道。他忽然问拂儿,“你来自明夏?”她确实长了一张东方人的脸,然而她的眉眼又有些眼熟,尤其那一双桃花眼,平时不笑的时候便眼神似醉,仿若一枝梨花春带雨。
拂儿摇头,“我是艾利玛人。”
“哦。”奈菲尔点头,却看见拂儿有些警惕的眼神,“你别往心里去,我只是随便问问。”他收拾好箱子,随后对拂儿说,“我走了,有什么话要转达给切萨雷吗?”
“让他保重身体。”拂儿开口却只说出了这样平庸的话,她笑笑,抚着自己的肚子,“不用担心我和孩子。”
奈菲尔真是有点后悔接了这个活计,这两个人的缠绵悱恻简直是活生生的虐他呢。
“都说了让你小心点儿,你是打算把我家给点了吗?真是没见过你这么笨手笨脚的,你脑子里长得都是什么呀?海绵吗?吸的都是水?”龙戈尔坐在轮椅里一脸暴怒的盯着不远处跪在地上收拾那一地狼藉的茉莉,“你是想烧死我吗?反正我也是个废物了,还是他们眼里的叛徒,你烧死我还能替民除害,可以啊,茉莉。”
曲茉莉趴在地上收拾着那一地灰烬,努力咬着嘴唇让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可是眼泪就那样不争气的流下来了,她长那么大哪里被人这样说过,这个人却毫不留情的说她。她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却只能卷起袖子跪在地上擦地,她一边哭一边倔强的抿着嘴,让自己不要哭出声,那就太丢人了。
“哭?你还好意思哭?你还有脸哭?”龙戈尔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早上这是被一股浓烟呛醒的,待他勉强坐上轮椅跑到大堂里,却看见那姑娘正手忙脚乱的泼着水。若不是他抓着地毯往那着火的地方猛的扔过去灭了火,估计他同曲茉莉俩人就命丧黄泉了。“我说错了吗?你给我站起来!”
他脾气爆,骂人狠,当年是在士兵中出了名的,但是那会儿他有那资本,他是龙族的第一勇士,弓术出神入化,上了战场又格外狠辣。可是现在他却只能坐在轮椅里,几乎快被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给折腾死了。
他真不知道巴音是给他找了个女奴,还是给他请来了一个祖宗,烧水不知道如何点柴,前些天端水给他泡脚的时候还不小心把那一盆水全泼了他的腿上——那一盆热水的刺激让龙戈尔几乎快要跳起来了,他换好衣服之后讥讽的看着那姑娘,“你这是打算用热水刺激我的腿让我站起来吗?我谢谢你啊。”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后来他吼累了,干脆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免得那姑娘笨手笨脚的样子气着他。
——她比莱利尔还像个娇滴滴的王女,不,王女都不是,是祖宗。龙戈尔心想,他虎着一张脸,瞪向茉莉,那姑娘听他话,乖乖的站起来了,却还是在小声啜泣着。
“哭什么哭!给我把眼泪收回去!”龙戈尔恼得很,嚷了一句。
谁知道那姑娘却终于忍不了了似的,哭得更凶了,“你凭什么说我!你凭什么说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错了、对不起还不行吗??我都道歉了你还说我!”
“你这算道歉吗?!”龙戈尔这气不打一处来的劲儿,这次是终于爆发了,这傻白甜的女人,真是让他前所未闻,“我就告诉你什么叫道歉,你以为你说对不起就行了?你自我反省了吗?你承担责任了吗?!你这种自己嚷着说对不起却一点没有反省的态度,根本就是在为自己的行为狡辩!”
那姑娘哭得说不出话来,在听完他那一番言论之后,她嘟着嘴,眼睛通红,“我反省了,我确实不会做家务,又笨手笨脚的,可是我不是也在学吗,我从来没做过这些事,可是我真的在学了。我、我没为我自己狡辩……我、我、我……”她方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此刻愣是说了若干个“我”,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手上火辣辣的疼,方才灭火的时候被火苗燎到,起了水泡。然而她又趴在地上扫灰,那水泡恐怕是破了。她飞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随后背过手去。
“你什么你啊。”龙戈尔没来由的有点恼,那姑娘哭的他心烦意乱的,他从来没接触过这种女人,他的那些妾们都是大胸大屁股的成熟女性,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或者那会儿她们知道自己只要对他奉献身体,就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等他真遇见这么个幼稚小姑娘时,龙戈尔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忽然看见茉莉努力往身后藏的手,皱着眉头,“把你手伸出来!”
茉莉不肯。
“伸出来!”龙戈尔吼了一声,茉莉吓得只能伸出手,那上面的伤痕格外恐怖。
眼见着曲茉莉那眼泪又要流出来,龙戈尔无奈的叹了 一声气,他心想当年谁说的真是对的,女人真是水做的,怎么随时随地都能哭呢?
“你真他妈的……”龙戈尔脑中总想找出个词儿来形容茉莉,却根本无可奈何。他自己推着轮椅,往屋里走,“你还不跟上来。”
茉莉只能一路小跑跟上龙戈尔。
“你能稍微长点儿心吗?啊?”龙戈尔把茉莉的手放在膝盖上,从柜子里拿出药箱,为她擦拭着伤口。那植物淬炼出的药汁沾上伤口时,茉莉倒吸一口冷气,然而在听到龙戈尔说的那话时,她呆呆的看着对方。
“怎么这么笨啊……”龙戈尔低头为她擦伤口,却没有发现茉莉的神情。他忽然看见有一滴什么啪叽落了下来,连忙抬头,“我操,我又说什么了呀?你怎么又哭了啊?”他真实拿这姑娘没办法了,吼也不是,安慰也不是,他忽然想起来以前巴音对莱利尔做过的,便下决心效仿,“你说我做什么你才能不哭了?”他伸手,拍拍那姑娘的头,“别哭了,行吗?你哭得我心慌。”
是真的心慌,他只觉得浑身的愤怒无处发泄,又多少有些不知所措,生怕是自己作错了什么才导致这姑娘哭的,他对自己格外无能为力。
然而那姑娘只是大滴大滴掉着泪,既不悲鸣,也不啜泣,她看他的眼神格外哀伤,仿佛暗语森林中能望见的亿万颗星星都坠落在她的眼中似的——龙戈尔纵然再鲁莽,也知道她此刻绝对不是因为他骂她哭的。
她怕是想到了什么,也许是家人,也许是她的那个情郎?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也许自己此刻能做的只是为她擦干净伤口了吧——啧,那一双柔嫩的手都变得有些粗糙了,龙戈尔发现她的指尖有口子,又忽然想到她方才哭着说自己真的在学习做家务,一瞬间有个荒谬的想法钻进他的脑子——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对她太苛刻了?然而马上他就把那想法生生的从自己脑中给踢走了。
入了夜,龙戈尔躺在床上睡不着,他依稀听见对面房间里传来女孩小声啜泣的声音,他辗转反侧,心想这人果然身体里都是水是吗,怎么哭了一天还没完啊。
再然后他听见那姑娘说话的声音,他起了身,心想怎么还说起话来了?他好奇,便坐上轮椅,举着灯往茉莉的房间走。
那姑娘晚上连门都没锁,这是觉得他是个残废不会对她做什么吗?龙戈尔推开门的时候心想,他又一阵没来由的生气。
然而当他进了屋才发现茉莉其实是在说梦话,也许是因为做了什么可怕的梦,所以在哭吧。
他又往前去了去,他看见那姑娘的脸上全是泪,连枕头都湿了。
她小声嘀咕着他听不懂的明夏语,仿佛是在叫谁的名字,她哭得那么伤心,这姑娘究竟是遇见了什么事情呢?龙戈尔不禁有些疑惑,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单纯,却仿佛装着满心的伤心事似的。
那眼泪真是让人心恼,他把油灯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他弓起食指,碰触到她脸上柔嫩的皮肤了,只觉得软,好软。那睡梦中的女孩轻轻吸着鼻子,翻了个身,露出了右肩上的一片皮肤。
龙戈尔别过脸去,他忽然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似的,他方才伸过去的手,多少有些流连的抚上那姑娘的头发,他没想别的什么,只是想摸摸她的头发,让她别在梦里遇见那么可怕的事儿了。
茉莉多少安静了下来,她似乎不再说那些梦话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缓和了。
龙戈尔收回手,却颓唐的坐在自己的轮椅上,他才发现他紧张的后背全是凉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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