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借着梁九功等人稳住身体,思绪也渐渐清明,方才想起刘太医对太子一直以来的诊断,皆是身体康健,心中怪异感深重的同时,忙又改口道:“莫要叫御医了,叫刘太医过去。”
随后,康熙扶着梁九功的手,赶到毓庆宫中,见到了眼神清明,毫无病态的太子。
太子的寝殿内,父子二人一立一卧。
康熙咬紧牙关,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连握拳都显得极为无力,“太子,你究竟想作甚?耍弄天下人,还不够吗?”
“皇阿玛……”太子愧疚于惹皇阿玛生怒,可这一刻,心中却又无比地轻松,“您真的不知道儿臣想要做甚么吗?”
康熙脚下不自觉地后退一小步,怒道:“谨记你的身份……”
太子面上,缓缓露出一个如雨后晴空一般的笑,“皇阿玛,儿臣想和您只做父与子……”
第242章
“混账!”
康熙指着太子, 手指剧烈地颤抖,“你如此儿戏!朕、朕……朕真是白教养你一番!”
他气急,脸色涨红不说, 眼睛里泛起血丝,嘴唇也隐隐有些发紫。
太子担忧地坐起,“皇阿玛……”
康熙却是再不愿看太子一眼, 挥袖转身, 大步走出太子的寝殿。
太子上身前倾, 手紧紧扣住床沿, 到底还是没有起来。
容歆和梁九功守在寝殿外,一见到门开, 立即便迎上去,“皇上?”
“朕就不该纵容你们!”康熙狠狠地瞪了容歆一眼, 脚步不停, 从两人中间穿过。
梁九功连忙躬着身紧跟在皇上身后。
容歆看着康熙的背影, 眼神落在康熙颤抖的厉害的手上,再思及方才康熙的脸色, 微惊,“皇上, 您身体不适吗?”
然而康熙丝毫没有停顿, 仍然大跨步向毓庆宫门走。
容歆无法放心, 脚下便迈了几步。
梁九功碎步跟在康熙身后,悄悄回头,冲着容歆微微摇头,示意她适可而止。
容歆无法, 只得收脚, 待到康熙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 方才回到太子的寝殿。
“殿下,您说了?”
太子正躺在床榻上出神,闻言,不甚意外道:“姑姑知道?”
容歆一提旗袍下摆,坐在椅子上,淡淡道:“不止我,估计太子妃也猜到了。”
她们都知道太子身体康健,可太子偏偏还做这样分明没有益处的事,只要敢想,如何会察觉不到太子的意图。
只是,谁又敢轻易去想太子会有那样的打算呢?太过惊世骇俗了……
“您真要如此吗?皇上不会同意的。”
太子轻笑,笑容中充满无奈和洞明,“可是姑姑,胤礽太过贪心,实在无法兼得。”
“您莫要给自己施加太多的压力,此时的境况,并没有那般糟糕。”
太子怔怔地望着上空失神,喃喃:“既然总要退一步才能风平浪静,为何不退到底?”
“殿下……”
“姑姑。”太子缓缓闭上眼,仿佛不看便能不去想其他,坚持道,“我不能甘心一直做一个平庸、听话的太子,日后但凡有一日我与皇阿玛再有分歧,必定还要起争执,那时我们父子还能修复裂痕吗?”
“那您能甘心做一个普通的皇子吗?”
容歆是亲眼见证过太子这些年努力的人,幼年时废寝忘食,青年时秉烛达旦,如今人到中年,他能放弃吗?
“我当然不会是普通的皇子。”太子哪怕躺在床榻上,气势依旧丝毫不弱,“我在一日,没有人能越过我去。”
容歆无言以对,良久,问道:“所以,您之后的打算是什么?”
“我永远不会拿大清和百姓当作儿戏,所以……”太子眼神锋利,“我会和皇阿玛父子相和,我永远是皇阿玛唯一的嫡长子。”
容歆眼神复杂,轻声道:“但愿殿下能够得偿所愿。”
“咚、咚、咚……”
小常子特意慢慢敲响门,以作提醒,然后道:“容女官,皇长孙殿下想要进去探望太子殿下。”
容歆正欲回答,便听太子道:“姑姑,就说我已喝过药睡下,教弘昭好生当差。”
“您还要瞒着皇长孙?”
太子为自己盖上被子,闭上眼,道:“早晚都要面对,权当是提前适应,磨练心性。”
容歆沉默,片刻后道:“殿下有时,惹人讨厌的模样像极了皇上,皇后娘娘绝不会这般。”
太子猛地睁开眼,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容歆鼻子里轻轻发出一声“哼”,不再理会太子,转身出去,见到一脸紧张的皇长孙,温柔道:“太子殿下并无大碍,刚喝过药睡下,您莫要担心。”
皇长孙歪头向里面望,“嬷嬷,我能进去看一看阿玛吗?”
容歆微微一笑,点头道:“当然。”然后让开身后的门,让皇长孙进去。
皇长孙露出个欢欣的神情,冲着容歆一拱手,急急地踏进去。
寝殿内装睡的太子:“……”
真的会突然就没有爱了吗?如此绝情……
可无论太子如何心绪起伏,他都要继续装睡下去,其间,皇长孙握住他的手,念念叨叨,还落了泪……
而容歆则是顺着太子的意,继续在外头煽风点火,总之太子的病传得越严重越好。
不过容歆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但总也想不起来,应该也不是特别重要,又过了几日便彻底不再想。
太子的存在,某种程度来说确实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自他再次闭门不出后,外头人摸不着头绪,思维也越发发散,贪念便也随之而起。
暗潮汹涌,不外如是。
后宫亦是受太子的“病情”牵动,几位生育皇子的高阶妃子,在儿子请安时,不约而同地提起了太子。
延禧宫——
惠妃呐喇氏与大阿哥胤褆相对而坐,手上无意识地摆弄着精致的甲套。
大阿哥不耐烦,“额娘若无其他事,儿臣便告退了。”
惠妃轻抬眼皮,冷冷淡淡道:“不过是和我这个额娘待一会儿,也这般不耐烦,我与你有仇不成?”
大阿哥重新坐回椅子上,随意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们母子俩一直是这般相处,惠妃倒也不至于伤心,只张嘴问道:“太子……”
她刚说了两个字,大阿哥的脸瞬时便严肃起来,“后宫不可干政,朝堂的事情,额娘还是少关心为妙。”
“你!”
大阿哥却已再不愿迁就,起身道:“明日我教吉雅和完琦进宫来陪额娘。”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永和宫内,德妃乌雅氏只留了六阿哥胤祚一人在宫里,颇为亲近地拿出六阿哥幼时最喜欢的点心,一副慈爱的模样。
数年的禁足,德妃学聪明了许多,哪怕她心中有巨大的野望,也都掩在话语之下,不会直白地表达出来。
只是状似十分担忧道:“太子殿下想必是伤重,坏了底子,这才一操劳便累倒,日后可怎生是好……”
六阿哥手里拿着极甜的糕点,叹道:“至今谁也未能见到太子二哥,也不知他如何了。”
德妃好似极随意地说道:“万一太子的寿数真的受到了影响,实在是大清的损失,也不知道将来谁能再担起重担……”
六阿哥若有所思,下意识地拿起他如今已不喜欢的糕点,咬了一口……
钟粹宫的荣妃马佳氏,比德妃可干脆多了,叫了三阿哥胤祉到跟前,直接问道:“太子要真有个万一,你能不能让额娘母凭子贵?”
三阿哥惊地掉了折扇,“额娘,您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荣妃掐腰,理直气壮道,“皇子们都是庶出,只你和大阿哥最受皇上信重,可大阿哥更适合当个武将,哪里有你在朝中如鱼得水?我怎么不能想了?”
三阿哥甚至顾不上折扇,看了眼殿门,急道:“太子二哥若真有不好,皇阿玛必定日日在太子二哥身边守着,可现在皇阿玛只当日去见过太子二哥,毓庆宫丝毫不乱,不正说明太子二哥并非一病不起。”
荣妃一琢磨,也是,颇有些遗憾道:“我果然不能指望你。”
三阿哥无语,边捡折扇边道:“反正以我对太子二哥的了解,他便是真不行了,也会早作安排,哪轮到您来捡宝贝?”
“唉,太子怎么就如此聪慧,再瞧瞧你!”
三阿哥呵了一声,“幸得我像皇阿玛多一些,弘晴像您,我早就不指望他能出息了。”
荣妃初时未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气得大喊一声,拎起斗柜上的鸡毛掸子便追向三阿哥。
三阿哥躲她,又不敢跑太快,再教荣妃闪到腰,最好还是挨了打。
翊坤宫中,宜妃郭络罗氏和两个儿子亦有过这样关于太子的对话。
不过五阿哥胤祺是个敦厚的,从未有过那般想法,九阿哥胤禟呢,相对于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更喜欢宜妃口中所谓“不务正业、歪门邪道”的事儿。
宜妃:“……”
“我祝太子长命百岁!”省得太平日子没了,影响她驻颜。
宜妃白了两个儿子一眼,嫌弃地赶人走,手指按着眼角回屋去敷脸。
后宫里,唯二真心实意关心太子身体的,大概只有长春宫的赫舍里·珂琪和钮祜禄贵妃。
太子生病这一年多来,珂琪一直便有些食欲不振,连带着钮祜禄贵妃也受到许多影响。
这一次太子再次病倒,钮祜禄贵妃是日日派人去毓庆宫询问,想得到些好信儿安慰珂琪。
太子对亲姨母生出几分愧疚来,便请容歆往长春宫走一趟,哪怕不实情以告,她们看到容歆,多少也会安心些。
容歆去了,走在后宫的时候,眉眼间无甚欢喜之色,但进入长春宫后,便一派从容起来,以此来暗示太子无大碍。
她回去后,对太子道:“看来您并不十分在意旁人发现您没病。”
太子右腿盘起,左腿支在床沿上,上半身随意地靠在床柱上,手里握着本话本,笑道:“有些人,惯会胡思乱想,根本不在意真相,我自然不惧。”
容歆定睛一看,便发现他手里那本书露出来的名字是太子妃的笔迹,且极为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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