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瑜安凝

3、交换

此刻一女椅栏回首,一女提着花灯静静地站着,壁画一样。
失手踩落石子地声音传入弗渝地耳朵,她敏锐的朝四处张望。瑛凝疑惑地看过来:“怎么了?”
弗渝对上她地眼睛,不动声色地移开:“没事,只是觉得这里很好。”没有危险。她一向嘴笨,此刻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花灯。
“讨厌。”一个女声传来,一女子从树后跑出,痴痴地笑着。显然她没有料到这里有人会来,看到二人,脸庞迅速涨红,笑声戛然而止,朝着二人不好意思的一笑,捂着脸朝身后看去。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红着脸追出来,嗫嚅道:“我,我明日便到小姐家提亲。”
“好啊。”女子突然出声喊道,笑着跑远了。余下的男子痴痴笑笑,猛然瞥见二人,脸烧起来,背过身子,朝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才子佳人,也算不错了。如今大祁民风开放,便有人趁着这热闹日子私定终身,家人若欢喜,也是一道良缘,姑娘莫要见怪。”她笑语盈盈,语气并未带一点尴尬,广袖交叠着看着弗渝。
弗渝摸摸鼻子小声道:“祁民之开放,一路所见所闻,已经见识到了。”
“大祁不比邶国儒腐,北有楼兰,南有鲜卑,来来往往倒也别有一番风貌。更多亏了边疆的战士,才有现在的平和。”瞥见弗渝面色的苍白,瑛凝解下腰间一只精巧的圆形酒袋递给弗渝:“这是我酿的果酒,添了几味药,有暖胃的功效。”
邶国的兵将,狡诈如狐,哪里有半分“儒”气?弗渝在心里摇摇头,接过酒袋,拿在手里奇道:“我还以为是小姐的装饰。”
她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眼中映着瑛凝以及河水。围栏和河对面欢乐的人们似乎在灯影下模糊了,弗渝斯文的拿帕子点了点嘴巴:“多谢。”
清酒入口,没有药味,只有水果的清甜,果然随着这酒在腹中流转,胃也变得暖热舒服。
“我常进宫为太后圣上做药膳。”瑛凝接过酒袋解释道。
她接过酒袋,就着酒袋袋口喝了一口,察觉弗渝的目光,才发现水渍未干,不禁轻咳了一声。
好在尴尬只是浮光掠影,瑛凝微笑着举着酒袋,当刚才一切都未发生。
酒袋倾斜,没有落入美人口中,却是浇灌了一地黄土。秦瑛凝细不可闻的叹了声气,低声道:“这是敬边疆的战士。”少女拢袖,朝天一拜,再度饮下一口酒。
弗渝目光一颤,审视着看面前的贵女,看到一脸正色下皱在一起的眉头。
对方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平稳气息,弗渝面色如常:“我随父亲自小生活于焦城。那时侯病的厉害,被限制不许出门.....但每次隔窗,总能看到轻甲长矛,听到胡马啾啾,甚至是在睡梦中,都伴随着号角。他们.....是焦城的英雄。”
她若有所思,神色坦荡,目光赤诚。
瑛凝承接着她的目光,只看到一片星辰,良久,才慢吞吞地吐出二字:“是啊。”
弗渝莞尔一笑:“是啊什么?”
瑛凝但笑不语,弗渝也不问,只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看得她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幼时曾想象过边关的样子。”
弗渝静静地看着她,手中握着花灯的手轻轻一抖,关节隐隐有些泛白。她抖了抖袖子,将手遮盖在袖子下,只露出一小截玉白的指尖。
“边关的样子?”她转过身子,趴在河旁的围栏处,轻轻喝出一口气:“边疆可不好玩,烟雾缭绕,常年都是黄沙与狂风。作战那几年,家家杯弓蛇影,连空气中都带着血腥味儿。”
秦瑛凝同样转过身去,学着她的样子将半个身子靠在围栏上。
不雅,却很应景。
“打了整整三年,东西重画边线,战胜收兵....总算还百姓一片安宁。”
“嗯。”
她们看着对岸的灯火通明,热烈的颜色连同河水都燃了起来,与这边的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一条结界,隔绝出两方天地。
灯灭了,那盏精致的莲花灯乖巧的呆在弗渝地手中。
“我瞧瞧。”瑛凝接过花灯小心检查着,简单明了地评价道:“灯芯太短了。”
弗渝觉得有趣,伸手去拨藏在花蕊中的灯芯,却被瑛凝按住了手。
“烫。”
弗渝地手被瑛凝握在手心,反倒觉得温度定是比那灯芯更烫,不自在的扭了扭。没挣脱开,反倒被握得更紧。
瑛凝皱了眉头,自责道:“你的手太凉了。”
弗渝原本想说没有关系,却被瑛凝不容拒绝地气态制止了。
心中觉得有趣,她目光定定地看向瑛凝额前绘制的那朵梅花,只觉得那朵花好看极了,比这盏莲花灯亮着的时候还要耀眼。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心中谓叹道,笑意便愈发温柔。
瑛凝和她挨得很近,近到两个人的身子贴合在一起,肩并着肩,热气便靠拢过来。
“我送你回去,这里离将军府很近。”
这下,弗渝真的惊讶了,她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瑛凝,只换来美人淡淡一笑。
“平日里贵女当得久了,一瞥一笑、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中。今日冒昧将你拉到这里躲清静,倒是我的私心了。”瑛凝娇俏一笑,随即满怀期待地问道:“可以把你手中这盏莲花灯送与我吗?”
她和弗渝肩并着肩走着,两人的个头竟相差不多。
“抱歉,这是素欣送给我的,不能送人。”弗渝见瑛凝面露遗憾,利索的解下脖子上的细绳,漏出了被隐藏在衣服下的一个戒指。
“但是这个可以给你。”
“太贵重了。”贴身带着的,无论品质,对主人来说都是极珍贵的。
“若论贵,便只有我眼前这位可以担得上。”弗渝低笑着,将戒指放在瑛凝手心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容得下一方天地。
“初次见面,又岂能轻信于人?”
弗渝轻挑眉毛,将瑛凝的手指轻轻下压,迫使她握住那枚戒指。
注视着弗渝澄澈的眼神,秦瑛凝倏尔一笑:“交换贴身的信物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弗渝眨了眨眼睛没有答话,瑛凝将戒指收好,轻轻摸了摸弗渝地发顶:“小木头。”
她摘下双髻左边的步摇,插在弗渝的小鼓包上,看着弗渝有些不自在的摇了摇脑袋,“噗嗤”一笑。
这步摇本是一对,一左一右,待女子走动,随风摆动,声音细碎,极有韵致。弗渝摸着头上步摇垂下的流苏,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母鸡带花,心理狠狠地可惜了一把。
这精致的玩意儿,还是应该配美人啊。
瑛凝不知弗渝把她自己比作了母鸡,把步摇比作了红花,只看她又笑又叹气,面上也带了笑。
走出树林,穿过这条小街道便是将军府。位置幽静,在热闹的皇城里,实属难得。
比起草市,这里安静的有些过分。只有三两行人,手中提着花灯翩翩然行过,在黑夜里便如同游侠一般,片刻消失。
弗渝将位置瞧瞧记下,偷偷瞥过瑛凝的侧脸,便立刻别开。
远处传来一阵马儿嘶鸣,在这空旷的街道上形成了一种颇有魔力的回声,撕破夜色的宁静。
只听“哒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人驾马而来。一手牵着马绳,一手提着酒壶,疯疯癫癫。
京城管理严格,敢骑着马在街上乱跑,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弗渝剑眉拧起,思索着如何可以不暴露伸手将人护好,才伸出了右手,胳膊一紧,便被人拉的后退几步,踉踉跄跄地跌倒在身后人的怀里。
温香玉软。香是真的香,到不知道谁才是玉…..
扑鼻的馨香,不同于主人外貌地艳丽,淡而魅惑,猝不及防地的钻到弗渝的鼻子里。
“驭~。”来人一拉缰绳,马蹄上扬,一拐弯,停在了二人面前。
马,是上好的马,四肢修长,矫健有力;人是上好的人,红衣胡服,一头长发被红绳高高扎起,英姿煞爽。
女人一抬腿,利落的翻身下马,一袭男装,长身玉立。她身形高挑,比起还未完全长大的两人,竟足足高出一个头。
“长公主万福金安。”秦瑛凝微微福身,蜻蜓点水的施了一礼,看起来敷衍,又让人挑不出错来。她鼻头耸了耸,皱起眉头:“您醉了。”
空气中飘满了酒香,不需要细闻,便醉了夜色。
“你这丫头,不许告状。”女子眼神迷离,随意捋了捋被风吹的乱糟糟的头发,牵着骏马,面色潮红。
弗渝想要行礼,被身型摇摆的长公主拖住。这是个练家子,感受到她的力气,弗渝便不敢再动,曲着膝任由女人抓住她的肩膀。
酒气扑面而来,不难闻,带着一种熟悉的味道。是烈酒的味道。
不想尊贵的皇女也会偏爱那种军营汉子喜欢的味道?
瑛凝不动声色的将二人分开,挡在弗渝面前,面无表情的说道:“第二次了。”
女子嘟囔道:“整个京城也就你敢跟我甩脸子,现在有外人在也不给我留点面子。”
她声音细弱,动作倒是快的很。手一甩,酒壶便被抛在身后,在厚厚的墙壁上摔了个八大块,“啪卡”掉在泥地里。
长公主心疼的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你瞧,我没喝酒,嘻嘻,我手上可没酒壶,看你还怎么告状。”
.....万籁俱静。
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居然是个惯会耍赖的,弗渝啧啧称奇。
女人突然目光一闪,手再次“搭在”了瑛凝身后的弗渝身上,一侧身,轻巧的躲过瑛凝,站在弗渝面前。弗渝拳头攥紧,压制住本能的出招反抗。
“好清秀的孩子。”她弯下腰,眼睛和弗渝平行。
一双迷离的眼睛忽然一亮,伸出手指,捏住弗渝的下巴,眯起眼睛道:“我认得你,你是。”她神色间还带着一丝迷茫,手指从下巴上拿开,滑过弗渝的额头,鼻子,黯然道:“我应当认得你。”
秦瑛凝抓住她的手腕,长公主疑惑地回头,瑛凝只是淡淡的说:“这个是李将军的独女,李弗渝。”
“便是那个因军功被冠以国姓的将军。”她轻挑的一笑,直起身子,神色恢复清明:“我醉了,瑛凝你送我回宫。”
“好。”瑛冰不奇她突然的转变,任由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抬腿往前走去。
弗渝没有忽略长公主眼中的怜悯,不知道是否穿的单薄的缘故,走在青石地板上,身子微冷。
女子果真不吵不闹,牵着那匹骏马,跟在二人身后。
三人一马,在青砖石板上悠悠行走,于月光下拖拽长长的影子,好像刻在了石板上,根深蒂固。
将军府果然很近,穿过这条街道便到了。
见二人拒绝了入府的邀请,弗渝不再挽留,但仍旧不放心的叮嘱。
本想要派几个人备马相送,便被长公主坚定的拒绝。
她说:“民风尚好,百姓有夜半敞门的风气。况且,有我在,瑛凝这鬼精灵吃不了亏。我们只消走一走,醒醒酒。”
弗渝插不上话,只能询问的看着瑛凝,瑛凝朝她一笑,转头对长公主说道:“借你马一用。”踩着脚蹬,利落的翻身上马。
也是,大祁尚武,哪怕是娇滴滴的少女,也能抓起轻巧的短剑舞上一曲,弗渝仰头看她,马上的人一拉缰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长公主在她身后坐好,刚朝弗渝摆了摆手,马儿一声嘶吼,朝前冲去。她下巴冷不丁的磕在瑛凝的头顶,发出清脆的响声。
长公主泪眼汪汪的捂住自己的下巴,骂道:“你这畜生,见了这丫头,竟不知道谁是你的主人了。”
又是一声嘶鸣,她连忙稳住身形,抓紧了持缰绳少女的衣服,只来得及给弗渝留下一个衣摆飘飘,长发飘扬的背影。
见二人走远,弗渝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喊道:“昶永。”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从府内走出,抱拳行礼:“需要属下跟着护送秦小姐和长公主吗?”
弗渝瞳孔微缩,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脖子:“不必了,这里不是焦城,”...自有人相护。
“不怕跟着的是恶人?”
弗渝丢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他们穿着相府的衣服。”她掩面咳嗽,面无表情的看着帕子上的鲜血:“长公主并不信我。”
男子挑眉怀疑地看着她:“只是长公主?”
弗渝抿嘴瞪他,他也不恼,没骨头的靠在门上:“尚书之女,深得圣宠,哪怕是最小的帝姬都比不上。此刻贵女抛下莺莺燕燕,又不在那位身旁侍奉,陪一个病秧子游街。啧啧,您面子比那位还要大啊。”
弗渝眼皮一抬,直接踹过去:“比不过白军师少年天才,看不出来。”
男子没敢躲,翻了个白眼,正欲再说什么,弗渝只觉胸口绞痛,猛的抓住男子的肩膀,坎坎稳住赢弱的身子。
男子只觉得搭在肩膀上的手冷的好像一块冰,深色猛的一变。
弗渝腾出手擦掉鬓角的冷汗,苦笑道:“这会儿我可打不过你,可别公报私仇。”
男子小心将人搀好了,刚想喊人,被一只手死死捂住。
“不要...惊动阿爷。”
“不说不说,力气这么大,打十个我还是绰绰有余的。”男子掰开她的手,让她胳膊舒服的搭在自己肩膀上。
知道他在逗自己开心,弗渝眼神软了一下却没力气扯出一个笑:“去传消息,将军病女受寒发病,若有人来访,一概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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