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最后一道挣扎的力道,嬴晏的袖口翻卷,似乎遮挡了什么东西。
嬴晏身子发颤,强做镇定地没有开口说话,只当即立断,在陈文遇动手之前,慢慢地抬起手腕,将纤细的胳膊环过他腰身。
陈文遇动作一僵,即便是两人关系最亲昵的时候,嬴晏也不曾以如此姿势抱过他。
他知道这是嬴晏遇到危险时,下意识的讨好,可是陈文遇的心神还是动摇了一瞬。
但是很快那抹动摇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文遇眼底的情绪漠然,手指在她脑袋上慢慢揉捏,似乎还不太确定位置。
嬴晏的手贴着陈文遇脊背慢慢往上,想去环他的脖颈。
她屏住呼吸,心如擂鼓,单薄的脊背沁出一层冷汗。
陈文遇衣衫上熏了淡淡果香,细闻之下,同她身上的甜果香有几分相似,不过更为清冽一点,这似乎是在提醒嬴晏,两人曾今有多亲密。
可是在生命垂危之时,这些她曾经以为的情谊就愈发荒唐可笑。
较之正常男人而言,陈文遇的欲望的确很淡,可却不是没有,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女子窝在他怀中,这种慢慢撩拨着实引人分神。
陈文遇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压着她身体的另外一只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几分。
就在此时。
嬴晏咬紧了唇,眼底有一闪而逝的狠心,原本搭在他肩颈的手倏地举起。
“哐当——”
重物与脑袋相砸的声音。
与此同时,嬴晏另只手猛地推开陈文遇,慌张后退,小姑娘的一头青丝凌乱,遮住了姣好的脸蛋,隐隐约约能瞧出惨白一片。
她握紧的五指一松,那只盛胭脂的白玉盒“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白玉盒翻滚好几圈,红艳的胭脂洒了一地,也掩盖了上面沾染的鲜血痕迹。
嬴晏不敢再看陈文遇,提裙拔步,夺门而出。
陈文遇被推得踉跄,胳膊撑在梳妆台上,另只手摸向后脑,举到眼前时,苍白的指腹上面沾染了一片粘稠血液。
他想伸手去拦嬴晏,却一阵头晕目眩,只能看见那道雪青色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晏晏……
*
平云山。
谢昀的手里提着雁翅刀,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尖一点点流下,滴落在雪地上,他周遭躺了七零八落的尸身,滚烫的血液四溅,将白雪地染得坑洼骇人。
四下有几处深陷的地洞。
这些地洞是在大雪之前就挖好的,陈文遇一直在等这场天降大雪,厚厚的白雪覆了一层,正好掩盖了土地挖掘布置陷阱的痕迹。
那些地洞里面埋了尖锐的铁刺,一旦有人踩上去,便会坠下,甚至来不及反应,瞬间就会被铁刺穿透骨肉而亡。
此时站在地洞边上往下看,有不少尸体穿透在铁刺上,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死不瞑目,鲜血顺着铁刺蜿蜒流下,已经凝结成冰。
陵石身上受了几处轻微的刀伤,正半跪在地上喘息。
以二敌百,着实累得够呛。
恰在此时,不远处有一道身着暗红色神鸾卫衣衫的男子匆匆前来,瞧见四下惨象,忍不住心惊肉跳,谢大人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动手过了。
谢昀拎了一块干净的白绸布,缓缓地擦了刀,眉眼不抬问:“晏晏和嬴柏回去了?”
从阳回神儿,颔首道:“已经回去了。”
嬴柏回来这件事,与永安帝而言是八月时突如其来的喜讯,于谢昀而言却是一早就知道的事情。
谢昀知道,以永安帝的秉性,一旦嬴柏回来,这位生性多疑的帝王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要他性命。
故而早在四月份,谢昀第一次派人前去云州寻找嬴柏时,就已经分了数十批从北大营秘密调遣了三百精锐入京。
只是如今这三百精锐被调去守卫太子嬴柏了,因为有人野心勃勃,想要一箭三雕。
从阳犹豫了片刻,又道:“方才陛下召见了福寿殿下。”
谢昀拭刀的动作一顿,幽黑的眼眸冷了几分,“陛下召见?”
从阳连忙道:“大人不必担心,太子殿下陪公主一起去了九龙殿。”
然而谢昀听了,眉眼却并未舒展。
“尸体处理了。”
他一面吩咐,一面快步朝汤泉宫的方向而去。
第94章
出了九龙殿, 嬴晏才发现, 四下竟然肃清无人了。
寒风卷过光秃的枝桠,也将她的发丝吹的凌乱, 嬴晏抬眼朝正殿看去,只见殿门紧紧的闭着, 门前没有守卫的宦官。
哪怕此时她再慌张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三哥还在里面。
嬴晏神情焦急而担忧, 当机立断, 朝正殿跑去,也无暇顾及许多,伸手便要推门而入。
恰在此时, 殿门打开了。
郑礼掀了帘子走出来, 瞧见披头散发的嬴晏,神情惊讶问:“福寿殿下怎么了?”
“父皇和三哥在里面?”
嬴晏一面问,一面抬腿往里走,却被郑礼伸手拦住了去路。
郑礼面上的笑容温和,“殿下,陛下并未传召。”
“让开。”嬴晏神色骤冷。
郑礼不为所动,“殿下莫要为难老奴。”
说话间,有数位身着蓝色内官衣袍的太监出现在正殿门前,将去路拦得严严实实。
郑礼收回了拦路的胳膊, 理了理袖口,如常笑道:“还请殿下在此等候。”
瞧见此情此景,嬴晏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顿时心凉如水。
如今司礼监统御阖宫上下,把持了整个内朝。也就是说,郑礼不想让她进去,她毫无办法。
方才殿外的动静不算小了,而里面的父皇和三哥却无半点反应,怕是此时此刻,他们二人已经被宦官钳制,甚至性命有虞。
嬴晏没想到,陈文遇与郑礼竟然这般胆大。
今日冬狩,汤泉宫的守卫薄弱,大多数侍卫和宫人在围场伺候,而父皇是突然决定回汤泉宫的,父皇即使想传命谢昀来救驾,也有心无力。
何况父皇已经派人去杀谢昀了呢?
嬴晏心急如焚,想要硬闯,却被那些小宦官死死地桎梏住了肩膀。
“今日的事情败露之后,你死路一条,罪连九族!”嬴晏语带威胁,半真半假地试图说服,“郑礼,谢大人已经在带兵来的路上了,你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郑礼摇头,“殿下,已经来不及了。”
从他被陈文遇捏住救姚月妩的把柄之后,就只有死路一条,今日所作所为,不过是在悬崖边上博一条生路,成则成,败则亡。
“住手!”
一道呵斥的声音传来,夹着不可忽视的担忧。
听见熟悉的声音,嬴晏身子一僵,偏头看去,只见陈文遇从偏殿走了出来。
今日的阳光很烈,洒在陈文遇的脸上,渡上一层淡淡的光芒。
他容貌生得清俊,皮肤很白,是那种接近于苍白的肤色,此时因为脑袋受伤,惨白如纸,身上又穿了一件暗红色的内官衣袍,像极了一个精致描摹的纸人。
没一会儿的功夫,陈文遇便来到嬴晏面前。
他的身形挡住了三分光线,一片暗影笼下,嬴晏原本焦急不安的眼眸里,又带上了几分惊惧惶恐。
陈文遇身上的气势又阴郁,看向她的眼神儿接近于痛楚,她颤抖着伸出手去碰嬴晏,原本清澈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哑:“晏晏……”
嬴晏下意识地偏头避开,甚是没留意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
陈文遇手上的动作一僵。
刚刚他又看到了一副画面,还是在昭台宫,一个重新修葺过,焕然一新的昭台宫。
里面的嬴晏已然恢复女身,约莫二十多岁,会笑着对他嘘寒问暖,与他温声打趣儿,远比他记忆中的关系要亲昵。
画面里的宫人十分奇怪,他夜里宿在公主闺阁,第二日一早,前去紫宸殿御前伺候,竟无一人置喙他与嬴晏的关系。
陈文遇忍下后脑的疼痛,思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他梦见了未来。
他想,在这个未来里,今日所谋划的一切,都成功了。
嬴晏不知他心中所想,她看着他,眼角慢慢地含上了泪,几乎用了一种恳求的语气,“陈文遇,让我进去看看三哥。”
那种焦急而无措的模样,轻而易举地便能勾起人心底的怜惜。
陈文遇有那么一瞬,几乎以为自己要动摇了。
须臾,他伸手想要去摸她的脑袋,温声哄着,“晏晏,忘掉这些。”
嬴晏的心一点点儿沉下,直到冷彻心扉。再抬眼时,那汪如秋水般潋滟的眼眸里已经绕了一抹恨意,一字一顿地清晰道:“我三哥若是有意外,陈文遇,我一定杀了你。”
陈文遇周身一震,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
没等话音出口,忽然有整齐的军队脚步声由远及近。
众人纷纷偏头看去,只见以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为首,约莫百余位金羽军出现在九龙殿周围,片刻的功夫,就将四下围了严实。
为首的男子正是吏部尚书——顾与知。
按照常理,顾与知此时应当同其他王公大臣一样,待在平云山围场,参加冬狩。
陈文遇落在嬴晏脑袋上的手指渐渐收回,缓缓转过身,视线落在跟在顾与知身后的金羽军身上,脸色不太好看。
此时此刻,他哪里还能不明白,顾与知怕是和谢昀早有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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