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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千音揣摩着这状况。
她当然明白, 杜骁看起来并不是友好之辈。只是琢磨了一个晚上, 关于自己妹妹的日记里为何会有对方的电话, 她仍没有丝毫头绪。结合目前所有的线索来看,也许直接问杜骁本人,反而更可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问他, “你认识韩念心吗?”
杜骁听了,似乎在琢磨这个名字, 而后, 他摇头, “不认识。”
韩千音打量着他,那神情语气不像是在说谎。
也许, 真的是她对妹妹的事情过于敏感了?
“哦, 那可能是我搞错了。”
杜骁没有说话, 深邃的眼睛里有难以捉摸的暗sè,似乎在等她进一步的解释。
她仰头看着他,顿了顿, 大大方方的模样, “我前段时间翻妹妹的日记,看到了一串数字, 就记了下来。后来我把它当成电话号码, 顺着这条线找到了你。事情就是这样, 如果你不认识我妹妹的话,那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电话。给你带来了困扰,真是不好意思。”
杜骁听着,沉思了一两秒。
“首先,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想你应该知道什么叫隐私。无论你妹妹年纪多大,翻看日记这件事本身,我不能苟同。”
他话音顿了顿,“其次,既然号码是在你妹妹那里找到的,你不应该跟踪我,而应该直接问她本人,这样你也许能更快得到答案。”
韩千音听着杜骁的话,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她故作轻松道,“杜先生说得对,我也很想问她呢。可惜,她在两年前就已经自杀去世了。”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杜骁一愣,过了几秒才用了无波澜的语气说到,“抱歉。”
那天晚上,韩千音躺在床上,忍不住想起了韩念心。
自从十一岁父亲再婚后,韩千音便开始寄宿。当时妹妹还小,每次韩千音在电话里问她最近的情况,在学校过得好不好,在家里过得开不开心。每次韩念心都是怎么说的呢,“只要能偶尔见到姐姐就很幸福了,其他那些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回想起来,这是多么避重就轻的答案。
韩念心高一那年,韩千音刚拿到了康奈尔大学的offer,她曾经很激动地抱着韩千音,说,“姐姐,怎么办,我是你的脑残粉!”
那个时候的她,看起来是那么无忧无虑,可谁能想到,一个月以后,父亲打电话来告诉韩千音,妹妹在学校里,失控了一次,将自己和同桌的作业本撕得粉碎,在教室里大喊大叫,后来送到了医院,诊断为严重的抑郁症。
即使后来韩千音去医院看她,她还是弯着眉眼,告诉韩千音,“姐姐,你去美国吧,我没有病,不用担心我。”
她一直都那么害怕成为深爱的人的负担,将自己深深地隐藏了起来。却没想到,她最后的离去,成了所有人心上的一把枷锁。
第二天,免疫学年会正式开始了。
韩千音的学术报告是正式开场后第二个。今天的她穿着一套深黑sè的正装,里面是浅sè的衬衫,看上去简洁而干练。因为这样的场面经历过不少,韩千音在上台前十分钟仍在淡定地刷朋友圈,而旁边一同来参会的小师弟江瞳比她还紧张。
“喂,千音师姐,要不要我去给你倒杯水?”
“谢谢,不用。”
过了几分钟。
“千音师姐,要不要再去上个厕所?”
“并没有这种想法。”
终于lún到了她,她拍了拍身旁一直在抖腿的小师弟,扔下了句“记得给我拍照”,便走上了讲台。
会场的光线有点暗,站在台上的韩千音和坐在不远处负责主持的白人男子一比,显得瘦瘦小小。她的语言流利地道,咬词准确,是非常纯正的美式发音。干练的装束和严谨的姿态,搭配上那张美好又干净的脸,就像是苍茫大地开出的一朵粉sè蔷薇。
杜骁坐在观众席后排左边的位置,他看着台上的人,一边琢磨着演示文稿里醒目的“线粒体自噬”几个字,脑海里蓦地闪过某个片段。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不算太久远的往事。
晚上是例行举办的欢迎宴。酒店后面的草坪上,早早地摆好了西式的自助餐桌。韩千音和江瞳到的时候,晚宴已经开始了。此时的韩千音换了件粉蓝sè的小洋装,一身清新又醒目的颜sè。
她逛了一圈,走到西边的餐台边取芦笋。刚放下餐夹,突然感受左边一片高大的yīn影覆盖过来,侧过头,她便看见了杜骁那张冷俊的脸。
其实,撇开他那高冷又让人膈应的说话方式不谈,他本人看上去真的很帅。
他似乎思索着,过了一两秒,才道,“有空吗,想和你聊两句,关于你妹妹的事。”
韩千音动作一滞。
两人坐在旁边的露台上,桌上放了两只装了柠檬水的玻璃杯,晚霞融化在水里。暮sè渐冷,草坪上依次亮起了暖灯。
坐在对面的杜骁双手交握着,身子微微后仰,即使是一个随意的姿势,依然透出他良好的姿态与修养。
韩千音问他,“所以,其实你是认识我妹妹的,对不对?”
“不认识。”杜骁道,“不过,我跟她,打过交道。”
韩千音静静地等着下文。
杜骁稍稍斟酌后,问她,“你记不记得两年前,你在《science》上发表了一篇关于线粒体遗传的文章?”
韩千音当然记得。《science》是科学界的顶级期刊之一,她发表这篇文章的时候,是二十二岁那年,研究成果在她所在的领域内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可没过多久,便开始有人讨论这项结果证明方法的合理性,以及实验可能存在的漏洞。
不过,韩千音有些不能理解,这跟自己的妹妹有什么关系。
对面的人又问,“那你记不记得,你发表文章后没多久,就有人给《science》致信,从现有的理论基础否定你的结论?”
韩千音没说话。
杜骁道,“那个人就是我。”
“……”
说起来,那段往事还有点让人印象深刻。
当时的韩千音年少气盛,她看到对方的评论,一时情绪激动,两个通宵没睡,斗志昂扬地斟酌词句,给期刊编辑发去了那封热切的答复。一个月后,没想到对方继续提出了新的质疑,韩千音为了这事连续熬夜失眠,连头发都掉了不少。
某天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敏感细腻的妹妹似乎听出了韩千音状态不佳,问她怎么回事。
韩千音只是道,“也没什么,被一个难缠的人找了麻烦而已。”
韩念心听了事情的原委,忿忿不平道,“姐姐,需不需要我替你报仇?”
当时韩千音只当这是句玩笑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所以?”她问面前的人。
杜骁的语气很淡,像是寒冬过去后,山涧里刚刚苏醒的清泉,“自从写了那几封通讯信,和我手机号关联的几个重要的网络账户相继被盗。”
韩千音一愣。
“我找人想办法把账号找了回来,结果,据说盗号的人把密码改成了‘nishishabi’。”
你是傻bī?
韩千音有点懵,她问他,“什么意思?你是说……那个盗号的人,有可能是我妹妹?”
“不是可能,是几乎可以肯定。”杜骁道,“当初那段时间太忙,所以账户找回来后没有往下查。直到在这里遇见你,我又想起这件事来,于是让一个朋友去搜了当初黑客的来历。”
韩千音认真地听着。
“最后查到的ip地址是宝山湖别墅,也就是韩小姐你的住址。结合昨天你说的话,我想,我和你妹妹的渊源大概是这样。”
韩千音听了他的话,久久回不过神来。她脑海里又浮现了妹妹那张单纯可爱的脸,隐约想起她曾在自己焦头烂额的那段时间里,信誓旦旦地说过,“姐姐,我会保护你的。”
韩千音有些动容,心里有窒息的感觉漫上来,却只能无奈地笑。
那个傻瓜,其实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韩千音在手机上按下了这串数字。
听筒里传来铃声,很快,电话被接通了。
“喂,你好。”是个清朗的男声,吐词干净利落。
韩千音听着,没有接话。
那边又问了一句,“喂?”
即使是疑问句,男人的声音也几乎是没有温度的。她揣摩着那头会是一个怎样的人,跟妹妹可能有什么样的关联,短短几秒的时间,电话便被挂断了,只剩下忙音。
韩千音斟酌一番后,联系了一个通讯公司的朋友,拜托对方打探这位持号人的信息。
几天后,那位朋友给她发来了信息。
“你给的那个手机号,只查到了一点。”
“是什么情况?”
那边的人回复道,“持号人叫杜骁,男的,我查了一下,是京大附属医院普外科的医生。”
是个医生?
韩千音不解,无法想象一个医生能和两年前正在上大一的妹妹扯上关系。妹妹虽然从初中开始便患有抑郁症,但平日里身体健康,如果有身体不适,保姆和家庭医生也会知道,所以找别的医生看病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韩千音让朋友继续查找当年韩念心手机号和座机号的通话记录。时间有些久远,因为是两年前的事,数据只恢复了一部分。而在得到的这部分记录里,她发现自己的妹妹从未用这两个号码跟那个叫杜骁的男人联系过。
事情一度陷入了僵局。
难道这串数字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又或者,其实根本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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