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长生要当爹了,村里人茶余饭后又多了个聊天儿的话题。
正经点儿的是说这傻子的孩子不知是不是也是傻子。有人说不会,长生爹娘除了命薄无福,活着的时候也都是好端端的寻常人,还有长生他爷爷,当年更是村里一等一的人物,凭白生出个傻子来就算是稀奇的了,总不能他老霍家自长生这辈儿起世世代代都傻下去吧。也有人说保不齐,即便生下来不是个傻子,只让长生这傻爹一带,没准儿就变傻了,赶明儿傻爷儿俩一块儿往大树底下一坐,比着齐的发呆望天儿,也怪有意思的。
不正经的是说别看人家长生成日里呆呆傻傻的,晚上倒也知道往媳妇儿身上爬,还真让他弄出个孩子来。又有人嬉笑说不定是谁往谁身上爬呢,长生傻是傻,那身板儿可一点不差,成日里跟这么个汉子睡一被窝儿,再脸皮儿薄的大闺女也得受不住扑上去。众人听了哈哈一笑,热烈地讨论起人家小夫妻的房事来。
有时赶巧长生在旁边走过,众人便招呼着逗他:
“长生,你媳妇儿咋样了?有几个月了?”
“长生,干嘛去啊?媳妇儿怀娃子了怎么不在旁边儿守着?”
“长生,你媳妇儿怀的男娃女娃啊?”
对于这些长生照例是没听到似的一概不理,但若是有人在他旁边喊“长生,要当爹了啊?”他眼睛会忽然一亮,就好像是天外来音传到他耳朵里把他敲醒了似的,也不看问话的人,只弯着嘴角自语道:“嗯,长生要当爹了。”
只这么简单的一句却让村里人都惊诧得很,因长生自小儿在这村子长大,除了他认识的那么几个人,是从来不应人家的话的。傻子开口说话了,村里人全都新鲜得很,每日里会有好多人或玩笑或好奇地冲长生喊:“长生,要当爹了啊?”
于是,长生每天要对自己应上好多遍:“嗯,长生要当爹了。”
另一边,荷花有孕的消息,让还没从杏花一事上缓过劲儿来的李家终于见了光亮,一家上下都跟着高兴。因知霍家山上那片地没收得什么,荷花爹还让大宝扛了粮食过来,说是荷花肚子里的也是他李家的血脉,怕他们养不起给饿死了。
荷花知他爹的性子不觉什么,只怕四nǎinǎi听了不高兴。四nǎinǎi倒也没那么心窄,近半年来更是比从前开朗了许多。可她心里不介意,嘴上却也没饶人,只笑说一个村子住了这么多年,谁是什么样的人还能不知道,你爹他就图个嘴上痛快,我一个要抱重孙子的人了,不跟他一个抱孙子的小辈儿计较。
至于荷花娘,那就更是欢喜了。因桃花嫁得远,有孕之时她不方便时常在旁守着,如今荷花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住着,可是把她忙坏了,一日里至少要往荷花家跑三趟,要么是送个东西,要么是叮嘱句话,有时前脚才走,没盏茶的功夫又回来了。
这日她又想起个事儿来,来了荷花家问她有啥想吃的,说是家里才卖了些粮食,她爹手里攥了钱了,这会儿她只管说,不管酸甜苦辣她爹没有不给买的。
荷花道:“倒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总说什么酸儿辣女的,可我这会儿也不想吃酸,也不想吃辣,也不知是姑娘还是小子……娘,您说这酸儿辣女的话可准不?”
荷花娘似被打开了话匣子,眼睛一亮道:“准,这老话儿怎能不准了?我记得我怀你那会儿,虽说也不是特想吃辣的,可这酸的东西却一点儿吃不得,吃点儿就吐。偏生你nǎinǎi就信这酸儿辣女的话,说是当初她怀孩子的时候家里穷苦,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没有,成日里只摘山上半生不熟的酸枣子吃,结果生了仨全是儿子。这么着,就非让你爹上山给我摘山枣吃,还必须是全青酸牙的那种,你爹这个大孝顺儿子忒听话,摘了这一大簸箩枣子,愣是一点儿红都没有,全是青的……别说吃了,光看一眼我就差点儿吐了……”
荷花道:“我nǎinǎi那么厉害,她说让您吃,您敢不吃啊?”
荷花娘道:“自然是不敢,全吃了,一个没剩。”
荷花瞪大了眼,才为她娘心疼,便见她娘噗嗤笑了,只道:“不过不是我吃的,全让你爹给吃了。”
荷花一怔,荷花娘笑道:“你爹看我那样儿怪可怜的,就背着你nǎinǎi自个儿把那大笸箩酸枣子都吃了,吃了好几天呢,到最后脸儿都绿了……你nǎinǎi还当是我爱吃,打发你爹再去摘,可把你爹吓得,这么多年没见过他那个怂样儿……”荷花娘说完咯咯笑了。
荷花听了有些吃惊,愣了愣,也抿着嘴笑了,道:“敢情我爹也会疼人。”
荷花娘回忆着年轻时的往事脸上也添了几分光彩,听荷花这么说又一瞪眼,道:“哪儿啊,就那两年,新娶了媳妇儿可不得让着些?后来我怀大宝的时候,咱家日子也算是好了,可我什么也不想吃,单想当年那一大笸箩的青枣子……”
“那让我爹给您摘去呗。”荷花嬉笑道。
荷花娘哼了一声,道:“那会儿已是老夫老妻了,哪儿还使得动他,我只跟他说说想吃酸枣子,他就说我没事抽风摆忙,我说你还记得当年怀老大时你替我吃青枣子的事儿吗?你猜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
荷花娘道:“他说‘那玩意儿酸了吧唧的能往嘴里放?你是王母娘娘啊,我凭啥替你受这罪!’”
荷花听她娘学着她爹的语气神态,被逗得哈哈直笑。荷花娘叹了口气,也跟着摇头笑了。
当天晚上,荷花躺在被窝儿静静地望着长生,他已经闭了眼眯了半天,大概快睡着了,荷花看了一会儿,tiáo皮地弯了弯嘴角,小声道:“长生,我想吃山枣儿……”
长生迷迷瞪瞪的睁了眼,转过头来望着她:“嗯?”
荷花撒娇重复道:“我想吃山枣儿了。”
长生揉了揉眼,掀了被子爬起来。
荷花拽了他道:“干嘛去?”
长生愣愣地道:“摘枣子。”
荷花抿嘴一笑,又把他拽进被窝儿里躺下,往他身上蹭了蹭道:“我不要你现在去,我要你十年以后去。”
“啊?”长生没听明白。
荷花也不解释,只道:“你记住我这话就得了,等咱这娃子十岁的时候,我要你上山给我摘山枣吃……不只是十岁,他二十岁,三十岁的时候也要摘……四十岁嘛……那会儿你就是老头子了,再让你爬树上摘枣好像是欺负你了……算了,就到三十岁吧……咱这娃子十岁,二十岁,三十岁的时候,你都要给我摘山枣吃……记得不?”
长生在脑子里认真记下荷花说的每一个字,然后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记住了。”
随着荷花的肚子一日日长起来,天也一日冷似一日。四nǎinǎi的病原说是夏天的时候就该回去请周夫子的爷爷给看的,只先是遇了长生走丢,后来荷花娘家又出了事儿,再然后就是荷花有孕,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冬天。待大事小情的都过去了,周夫子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跟荷花长了口,请她一块儿去劝劝四nǎinǎi。
四nǎinǎi原是不愿去的,只想荷花现在越来越不方便,只怕长生照顾不好她,再者,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去年这年就没在家过,今年荷花肚子里有了娃子,她就更想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团圆在一块儿了。周夫子和荷花苦口婆心的规劝了好几日,说是把身子彻底养好了,往后想一块儿过多少年都是有的。
这一回长生却没像上一次似的藏鞋不让走,反是拍着xiōng脯子保证一定好好照顾荷花,等nǎinǎi回来抱重孙子。四nǎinǎi眼瞅着长生有点儿要当爹的样儿了,欣慰的同时也安了些心,私下里又去找了荷花娘,拜托她多费些心帮忙照看,这才赶在下雪之前和周夫子动身回了老家。
四nǎinǎi走后没几日便下了一场大雪,天儿一下子冷了下来,荷花和长生像村里人一样,都是成日窝在里家不出门只等年关。只还没进腊月,荷花娘家却又出了事儿,却是大宝一纸休书,把胖丫儿给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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