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白头。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无药可救的错误。
彭铿真切的恨着伊挚,他怎么能不恨他?他害死他的心上人,就在他决心向她坦白一切,告诉她,他不叫陆槐方,他也不是被家族放弃的人,他本不想隐瞒她那么久,只是不知道怎么对她坦白所以一直踟蹰到了现在。
他愿意用尽一切换取她的原谅,他想告诉她……他心悦她。
那个时候他,怀着满腔情思和恐惧,近乎是用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去见自己的心上人,可等待他的是什么呢?
是阴阳两隔,是碧落黄泉再不相见。
他看着伊挚身上的鲜血恨得目眦尽裂,不愿意听一切解释,是瑶姬殿下拦住了他,告诉他,在遥远的未来,他还能再见到她。
于是便是漫长的等待,他一个人,一个人回忆他们过往的相处,一个人等待着。
——可还是恨,恨伊挚,更恨自己。
恨自己当初遇见她的时候欺骗她,恨自己一步错步步错,一直抱着侥幸心理没有早日坦白,恨自己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而没有早把她接到九重天……遗憾,遗憾,愧疚,悔恨,这些情绪日日夜夜的折磨着他,他早就不能正常的面对人间所有美好的感情。
那只会让他更痛苦,更为怨恨。
所以他更见不得伊挚的幸福——凭什么?拖累了他的心上人死去后,他怎么还能幸福成这个样子?可以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可以正常的娶妻生子?
漫长的时光,甚至已经记不清叶露白面容的彭铿状似疲倦的闭上眼,桌子上那一页纸写满了她的名字:“我等了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的身边?”
“伊挚的妻子怀孕了,我派了雉羹去了,啊,若是你在,知道我做了这种事情,一定会很生气吧。”
求求你,回到我的身边,哪怕是见不到我的所作所为抱着杀死我的心回到我的身边,我也愿意死在你的剑下。
我的露白。
“……露白。”
彭铿站在那里,长久的看着顾月明,从幽冥司回来的少女,她的面容突然模糊不清,可那双眼睛,那是他最熟悉的,叶露白看着他的目光。
带着点恍然,带着点讥讽,那点总让他觉得惶恐不安又困惑不解的讥讽,此时此刻终于解开的讥讽。
“我到底该怎么叫你?”
彭铿的声音沙哑:“你是顾月明,还是叶露白?“
“……的确,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顾月明走下台阶,站在了他的面前:“曾经的顾月明不是叶露白。可叶露白,却一直是顾月明。”
谜团终于解开,她似乎是笑了起来,可无一点欢欣的情绪,那是一种悲哀的笑容:“真讽刺,不是吗?”
“这还要感谢那一刀,让我身魂相离,冥冥之中的安排让我回到了过去。”
这是一个莫比乌斯环。
叶露白属于未来,并不属于过去。
杀死了顾月明,叶露白才会诞生。
风吹落了另一边的杏花,她抬起手,任由花瓣落在了掌心,只觉得此时的彭铿,就像这杏花一样。
那是一种何其之扭曲,惨白,痛苦到几近变形的表情啊。
怪什么呢?只能怪……世事弄人。
“……我这么多年,想了很多东西,最多的就是与你有关的事情。”死寂之后,顾月明听见了他的声音。
“我想啊想,可某一天发现,我还是忘了你的模样了。”
“于是我开始写你的名字。我想,我的生命还很漫长,足够让我一直等着你,等到你重新回到人间。”
“可我多害怕,等到最后,我会忘了,我等的那个人是谁。”
他忘了她的脸,可却记得她带着几分讥讽的目光,记得她冷淡的看着他却不会丢下他一个人不管,记得那年河畔她清唱的乐曲,记得她肩侧垂下的长发。
他这一辈子只爱这一个人。
却是他层层布局,整整杀死了两次的人。
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是他这无数岁月里无数次梦到的,朝思暮想的距离,只需要抬起手,就可以抓住她。
——可为什么,这看似不过咫尺的距离,却好似隔着银河一样?
她终于回到的他的身边。
她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
这是一盘死局,从一开始便是错误,到最后更是错误。
杏花落下,她的面容如同美玉一般无暇,她抬起头:“到此为止吧。”,顾月明的声音不高:“你该彻底放下了。”
“我也有错。”说到这里,她似乎是有点自嘲的笑了起来:“因为我不想留在那里,我想回到我自己的家。”
“你如果想怨我,我也……”
彭铿痛苦的抽搐起来,仿佛她说的并不是宽慰的话语而是杀人的利剑,这位宴仙坛的主人,心机深沉的男人死死抓住他的手,暴起的青筋足以说明他用了多大力气。
“求求你……”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声音:“求求你,露白,别这样,别这样对我。”
“覆水难收,我知道覆水难收。”
顾月明深吸了口气,闭上眼侧过头不愿意看他。
“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了。”她压低了声音:“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正常的面对你,对不起。”
“如果,如果我当初没有欺骗你,”
“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空桑少主睁开眼,却依旧维持着侧头的姿势:“而且若是那样,也许你根本就不会遇见我。”
那些过去的岁月,她也曾犹豫,她也曾发自内心的为这早已注定的结局而惆怅,可就算这样,她大概也没有后悔遇见他。
“你走吧,至少短时间内,我们不要见面了,好吗?”
顾月明终于侧头,抬起手指轻轻碰了他的脸颊。
——就像当初一样的动作。
她笑了起来,是惊心动魄的美丽,却带着怅然和哀伤:“你走吧,彭铿。”
“我不怪你,我也不恨你,可有些事情,我做不到原谅你。”
俊美的,瘦弱的,苍白模样的彭铿低下头,就像多年前他闯祸后认错时的样子:“……你是不是,再也不愿意见我了?”
“我不知道。”
顾月明慢慢蹲下,看着他的脸颊:“你现在已经达成了你的愿望,应该高兴才是。”
“那从来都不是我的愿望。”
他的愿望,也许是当年那个小小的木屋,在杏花树下,静静熟睡的少女而已。
多希望时光能回到那个时候。
可这岁月,这岁月,就如川流般的岁月,不舍昼夜的奔流而去,再也回不了头啊。
……再也,回不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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